路德維希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的。
並不是悅耳的,毛茸茸的,能讓人聯想到花香與稻穀的可愛鳴叫。
那是老鷹。
這種巨大的,王者一般的鳥兒,張開寬大的翅膀,穿過峽穀,俯衝下來,鋒利的爪子“哢”地卡住窗戶上黑色的岩石,發出一聲嘹亮的,嘶啞的長嘯。
路德維希一下子被驚醒了,但仍沉浸在睡眠的餘韻中,暈乎乎的。
她睜開眼睛,映襯著窗外朦朦朧朧的晨光,對上一雙,灰寶石一般的,專注的眼眸。
透徹的,如同雨洗後,雲還未散去的天空。
路德維希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然後,她慢慢地轉過頭,仰望著巴洛克風格的華麗吊頂,不甚清醒地眨了眨眼睛。
……早上,不是早上?
……夢裡,不是夢裡?
她好像是清醒的……但是怎麼解釋,她一睜開眼睛,會在自己的床上看見夏洛克?而且夏洛克好像還正注視著自己?
一定還沒有醒——嗯,就是這樣。
仿佛為了打碎她的妄想,下一秒,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早上好。”
近的,仿佛貼著她的耳廓,而氣流溫潤地拂過,酥酥麻麻的。
路德維希閉著眼睛皺了皺眉。
那個聲音頓了一下,確認她沒有再次睡著,又繼續道:
“如果你醒了,麻煩你起來一下,因為你把環椎與樞椎放在了我的胛骨和三角形扁骨上,導致它周圍神經係統短暫性失覺。”
……除了夏洛克本人,還有誰能做到,明明說了一大段話,聽的人卻什麼都沒聽懂?
路德維希一下子清醒了。
昨天晚上的記憶,水庫放閘一般,不管她願不願意,都一股腦兒地回籠。
好像,昨天晚上的最後,她和夏洛克一起……刷夜?
她看完了整整一本現代詩歌研究,背完了艾略特與龐登的所有詩歌,正得意洋洋,結果一轉頭,就看見夏洛克看完了整整兩堆古生物學,有機化學,地質學,微觀分子學的專業書籍……
然後……然後她就睡著了?
路德維希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來不及想為什麼夏洛克的臉會這麼近,裝作困倦地在被窩裡轉了一個身,背對著夏洛克,懊惱地用臉蹭了蹭枕頭。
……夏洛克家的枕頭是拿木頭做的嗎?為什麼這麼硬?
她順手抱住手邊的一截被角,打了一個哈欠,用困極了的聲音說:“抱歉,我不知道環椎和三角形扁骨是什麼——你先起床吧,我睡個回籠覺。”
……夏洛克家的被子是實打實的棉花嗎?為什麼也這麼硬?
夏洛克看見她黑色的長長頭發,散亂地鋪在雪白的床單和他的肩膀上,停頓了一秒,順手把它們拿起來,放在枕頭邊。
難得耐心地解釋道:
“環椎是你的頸椎連接頭骨的第一塊骨頭,三角形扁骨在我肩胛骨附近,周圍神經係統短暫性失覺是……”
路德維希把臉悶在硬邦邦的枕頭裡:
“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理解,先生,放過我,我還想睡覺,你先去洗漱吧。”
如果在早晨這麼尷尬的時候,兩個人居然在浴室裡相遇,麵對麵的刷牙……
不,那會尷尬死的,他們絕對不能同時起床!
夏洛克沉默了一會兒:
“恐怕你必須理解我的意思,如果非要用不準確的通俗語言描述的話——你現在正睡在我的肩膀上,你的手正抱著我的手臂,而它已經因為血液不通麻木了。”
路德維希卡住了,手僵硬地放在她抱著的東西上,恨不得這隻手,能像壁虎尾巴一樣自動斷開,和她撇清關係。
等等……她現在枕著的,是夏洛克的肩膀?
也就是說,她現在,等於睡在……夏洛克懷裡?
“……”
路德維希“唰”地坐了起來,利落地掀開被子,跳下床,像一支離弦的箭,“嗖”地閃進了浴室。
幾秒鐘後,浴室裡傳來了她淡定的聲音:
“沒有把我叫醒,或直接把我甩下來,這太不像你了,先生,我可不記得你有'體貼'這種情緒。”
隔了一會兒,浴室外懶洋洋的聲音傳來:
“我的確沒有這種效率過低的情緒——本來在你倒在我肩膀上時,我就打算把你搖醒的,但是媽媽在淩晨三點四十五分的時候為我們端來了小點心,她威脅我如果敢把你甩下來,就立刻通知雷斯垂德一個月不給我案子。”
……淩晨三點四十五分送點心來的赫拉斯太太,麻煩請教一下,您到底想乾什麼。
不過,福爾摩斯先生也太容易受威脅了,這種時候,就應該果斷而粗暴地把她甩下去。
路德維希往臉上潑了一把冷水,看著鏡子,不可抑製地想起,早上她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場景。
近在咫尺的麵容,籠在清晨薄薄的光暈裡。
顏色淡淡的嘴唇,略顯蒼白的膚色……再往上,是高挺如希臘雕像一樣的鼻梁……再往上,就是那雙,灰色寶石一般的眼眸。
她可以在那雙眼眸裡,輕易地,找到自己睡眼惺忪的臉。
這雙眼睛太過於深邃,以至於給她造成了專注的錯覺——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著她醒來。
然後,是他低沉而慵懶的“早上好”。
……
路德維希把臉浸在冰涼的水裡。
昨天自己一定是著涼了,不過是同睡在一張床而已,她和樂世微也經常會一起熬夜看恐怖電影,早上在她公寓的沙發上一起醒來……真的,李維希,這並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
不能再這麼下去了,不能再猶豫了,這段本不應該發生的關係,已經變得越來越複雜。
彆忘了,那可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是理智大於一切,絕對不可能對誰真的動心的,夏洛克-福爾摩斯。
從水裡把頭抬起的時候,她已經恢複了平時,那冷靜的,帶著一點漠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