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十三分。
巴黎的另外一端。
“……就在你說我父母畢生的心願是完成尼羅河祭祀喚醒諸神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樣東西。”
路德維希靠在父親的棺槨上笑了,嘴角還帶著血跡:
“我父親的煙灰缸和鋼筆,都是新的……他不使用它們,就像他的書架上看不到上帝一樣。”
亞圖姆挑了挑眉毛:“所以?”
“咬人的狗不叫,我父親太低調,以至於你們沒有人知道他崇拜的根本不是埃及的太陽神,他崇拜的根本是天主教……天主教,你聽得懂這三個字嗎?”
路德維希勾起嘴角:
“那麼問題來了,崇拜著天主教的我的父親,把唯一的女兒拿去當尼羅河的祭品?你在和我搞笑麼?”
喜歡埃及文化就一定要崇拜埃及教?
乍一聽,好像很難從這個圈子裡跳出來,但想明白了,事實就是這麼簡單。
“就憑借他書架上沒有上帝和一個煙灰缸?甜心,親情蒙蔽了你的眼睛,但我完全理解你不能接受自己是個棄子的心情。”
亞圖姆俯視著她的臉:
“等你到埃及,你就會明白自己是祭品的事實,你將會被捆綁在木架上接受焚燒……老實說,如果不是夏洛克攔住了你,你早已在艾瑞希暗示你去埃及救他時落入獵人的陷阱。”
他的意思是……安和那些關於埃及的隱晦不清的話,是在暗示她去埃及,好成為這些宗教狂熱份子的活祭?
亞圖姆帶著輕蔑而憐憫的眼神,高高在上:
“你說的對,我和教會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但就算這樣,我對他們的了解也比你多的多……羔羊。”
黑色的長發遮住了臉頰,沉默了一會兒,路德維希忽然笑起來。
亞圖姆的手還放在她的脖子上:
“你在笑什麼?”
“真是說的一口好故事啊,亞圖姆,真實得就像你親眼見過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一樣。”
路德維希伸手把又落下來的長發撥到一邊:
“我父親做教授去埃及研究曆史的時候你才幾歲?五歲?六歲?抱歉,如果是夏洛克和我說這些故事,我會相信的……但是你,我不信。”
她黑色的,波光瀲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亞圖姆:
“因為他五六歲的時候,也比你二十多歲的時候強……你做事情的痕跡明顯得連我都能看出來,竟然還敢自稱犯罪天才?竟然還想和夏洛克並列成神?恕我直言,蘇格蘭場已經夠沒用了,而你,連蘇格蘭場都不如。”
……在不久之後,等雷斯垂德探長看到這段視頻時,簡直是一臉血。
蘇格蘭場一直在躺槍。
亞圖姆微微笑著,眼神卻有些陰沉了。
他溫柔地拍了拍路德維希的臉頰:
“我捍衛你說話的權利,因為你也說不長久了……honey,繼續。”
我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即,我不同意你說的每一個字。
路德維希掃了一眼亞圖姆身後。
她手心冰涼,帶著微微的顫抖,她在害怕——當然不是因為亞圖姆。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除了艾瑞希是被你殺死那一段。”
路德維希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內心巨大的驚慌,把視線從前方黑色的衣角上不動聲色地挪開。
若今天過後,她還活著。
那麼在以後的日子,她應該再也不會怕鬼了。
……
“是嗎?人們不相信是因為恐懼,而非有堅實的理由。”
亞圖姆笑的更加開心了。
他的手指曖昧地劃過她的鎖骨:
“如果艾瑞希是清白的,那麼你說,我是如何知道你來自於中國的事?”
“這就是我想和你討論的第二件事。”
路德維希盯著他灰藍色的眼睛,慢慢地說:
“你還記得,我拿上樓的那株百合花嗎?”
——百合花。
在她第一次去醫院見安和之前,樓下有個生病的小姑娘,送給她一株百合花。
她當時就隱隱有些奇怪,因為小姑娘的母親在給自己的女兒送了一株花後就走了……即便不愛自己的女兒,一般人為了不承擔責任,也會等孩子父親來後做完交接再離開,怎麼會把小孩一個人扔在醫院大廳裡?
……
“這件事我在你假裝炸掉醫院後才察覺到……夏洛克在接到你的威脅短信後立刻做出了反應,他對我有沒有進入醫院一清二楚,所以我想艾瑞希因為我的關係,大概早就受到了麥克羅夫特和夏洛克的嚴密監視。”
亞圖姆笑眯眯地看著她。
他並不害怕她的反駁,似乎她越反駁,他獲得的快感就越大。
——看來他並不在乎這些事。
似乎隻有當她說他不如夏洛克的時候他的臉色才沉下來。
——得不到你,才想和你並駕齊驅?
真愛不解釋。
“在他們的嚴密監視下,你不可能鑽到空子,能得知我和艾瑞希的談話內容隻有兩條途徑……一條就像你說的,艾瑞希根本就是你的人,而另一條泄密的途徑……”
路德維希仰起頭,漆黑的長發垂落在亞圖姆的指尖:
“是我。”
她即便懷疑自己也會懷疑安和……她永遠不會懷疑他。
“你所知道的那些事,都是從我這裡得到的。”
夏洛克能檢驗一切進入安和病房的人和物,卻檢驗不了她帶進去的一束花,以及花瓣深處安裝的□□。
“艾瑞希的床單和被套每天都要換洗,抽屜裡都是他自己的東西,牆壁上安竊聽器會被夏洛克發現……”
隻有那株百合。
“夏洛克懷疑過他是你的人,那個時候我思來想去,發現隻有我帶進去的那株百合,從頭到尾,從盛開到枯萎,一直都在那裡。”
安和到死都沒有丟棄那株枯萎的百合花……它一直都在那裡。
又是因為她。
信息被外泄,秘密被洞察,亞圖姆依據她泄露出去的信息,製定了完整的計劃……謀殺了安和。
很痛苦吧?
即便是吃安眠藥死亡,死法也不會輕鬆到哪裡去,更何況那個醫生打進安和手臂裡的藥,是要他在幾秒鐘內儘快死亡。
因為他死亡的時候,針頭還沒有被□□。
……那該要多疼啊。
而這些,這一切,這所有的痛苦和離彆……都是因為她。
都是因為她。
……
亞圖姆伸出手,拇指從她臉頰邊劃過:
“看,你哭了。”
哭?
不,她沒有哭。
隻是大滴的淚水凝結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漆黑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層霧氣,就像漩渦一樣要把人吸入那不露一絲光線的黑暗中。
她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盯著亞圖姆,眸子裡的光芒亮得可怕。
——波光瀲灩。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
亞圖姆俯下身,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
他的聲音輕得仿佛一聲歎息:
“你哭泣的樣子……沒錯,這就是我想看到的,不是羊羔宰殺前慌亂無措的眼神,不是人們死亡時悔恨恐懼的眼神,而是……你的眼神。”
他慢慢把路德維希扶起來,溫柔地蹭了蹭她的臉:
“告訴我,你現在,痛苦嗎?”
痛苦?
當然痛苦,多痛苦啊。
思維都因痛苦喘不過氣來,仿佛五臟六腑都灼燒成灰。
她的小哥哥死前平靜的模樣,淡薄的陽光,白色的床單,枯萎的百合花……這些場景像被人用刀子刻在她眼球一樣,怎麼揮都揮不去。
她坐在彩漆的棺木上。
而棺木裡躺著她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親人。
她坐在那裡,白色的寬大袖子像蝴蝶翅膀一樣覆蓋了棺木上人偶的眼睛。
“如果我說我痛苦。”
她靜靜地說。
她沒有看著亞圖姆,卻看著亞圖姆身後:
“你現在是不是就要動手了?你不怕我死了你對你的組織交代不了嗎?”
“所有的罪責會被推到夏洛克身上……我可沒有這麼傻。
亞圖姆笑了,他把她摟在懷裡:
“不要怕。”
路德維希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
“我說了要告訴你四件事,可現在還有兩件事沒有說……你答應過我要捍衛我說話的權利的。”
亞圖姆微笑了一下,像大哥哥麵對一個無理取鬨的小孩子那樣,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沒關係,我們有時間,你什麼時候說完了,我們什麼開始……你喜歡什麼死法?我個人推薦小匕首。”
“小匕首也可以,如果你打算直接往動脈去的話,我就不介意它體積小。”
路德維希點點頭:
“先來說我要說的事……你記不記得,你在把我引到地下賭場的時候,和我說過,神不會隻有一張麵孔。”
亞圖姆親密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
“嗯,我說過,可那又怎麼樣呢?”
“當然不怎麼樣,隻是突然讓我想起了一些事。”
路德維希歪了歪頭,笑了:
“神不會隻有一張麵孔……所以我該叫你亞圖姆,還是應該叫你……斯圖亞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