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看短信的這短短幾秒,這條短信就像陽光下的乾冰一樣揮發到空氣中,消失了。
無痕短信。
她在夏洛克那裡也見過,因為2003年這種技術還沒有普及,她還特地問了這是不是麥克羅夫特實驗室研發的新技術。
夏洛克說過這是麥克羅夫特改良的技術。
改良,即不獨家。
而她打開手機時無痕短信還在,夏洛克並沒有私自看她的信息記錄。
……
夏洛克瞥了她一眼:“怎麼了?”
“沒什麼。”
路德維希收起手機,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轉移了話題:
“你剛才想說什麼?”
想說什麼?
他想說很多,但其中百分之九十,或許永遠無法達到她的耳邊。
儘管他們近在咫尺。
夏洛克沉默地盯著前方——他的夫人路德維希最需要學會的,是如何去依賴自己的丈夫。
良久,他輕聲開口:
“大部分人,包括我自己,都以為福爾摩斯像一台精密的儀器,是最理智的音符……是。”
路德維希長長的睫毛抬起,放在方向盤上無意識敲擊的手指也頓住了。
……在語言和語言的罅隙間,時光是漫長的。
仿佛過了很久,她才聽到夏洛克繼續說:
“但與你結婚的理由,推翻了我長久以來對自己所有的認知。”
全無章法,失卻邏輯。
她從不依靠,從不配合,就像山間捉摸不定的風一樣,清晨陽光出來,露水蒸發,她轉瞬就會消失。
聯係他們兩人的隻有那短短時日裡的感情。
而感情是霧氣。
她死去的時候,他才驚覺,隻有感情維係的關係是多麼單薄無依。
一旦她消失了,霧氣也就消散了,除了記憶,沒有什麼能證明他們在一起過,甚至等貝克街回到她來之前的樣子後,就沒有什麼能證明她在貝克街住過。
焦躁和不確定纏住了他,他迫切地需要一個紐帶。
這個世界上,能拴住她的東西太少。
而婚姻是其中最堅固的一道鎖鏈。
並非因為她尊崇法律,而是她對親人的看重。
……
他們的視線裡已經出現了一角藍色。
那是大海。
湛藍的天空下,在如波濤一般的雲朵間,高高的山峰矗立在那裡,已經不知矗立了多少億年。
路德維希沒有說話,一時間耳邊隻有風聲。
……
“在我們之前因為你想去埃及的事發生爭執的時候,你質問我,有沒有嘗試過一夕之間失去一切,親人,朋友,愛,夢想……我當時無法理解你為什麼明知會失敗,也要不計成本地救那個咖啡館老板。”
夏洛克的語氣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隻是側過頭望著她的側臉:
“但是現在,我明白了。”
他低沉的聲線,即便在這樣大的風裡,也能準確地穿透空氣,直達心底:
“因為就在幾天之前的法國,我也曾在一夕之間,失去一切。”
……
理智?
這是是夏洛克-福爾摩斯最大的謊言。
因為他已經把他所有的賭注,孤零零地扔在了一個女人麵前。
從此以後,失去她,他就失去了全部。
……
視線中藍色越來越大。
那是倫敦往東的多佛港。
過了多佛港,就是英吉利海峽。
而過了英吉利海峽,就是大西洋……占據地表麵積八千多萬平方千米的大西洋。
……
“你知道嗎?先生,婚姻在我看來這是一種虛偽的製度。”
路德維希忽然說:
“兩個人相愛卻無法互相信任,才會去選擇婚姻,用外力給自己上一道枷鎖,提防著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侶,一旦感情破滅,那麼仍有法律來保障財產。”
這樣的愛情,太不徹底。
這樣的舉動,也太過可笑。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結婚,比起這種製度監督下虛偽的忠誠,我更喜歡一輩子自由自在地同居。”
夏洛克垂下眼睛。
斂去了刀鋒一般的犀利,漂亮的睫毛遮住了他秋水一般的眼眸……一如他的母親。
她說的一切,他都清楚,在遇到她之前,他同樣對婚姻製度嗤之以鼻。
所以……
她仍舊拒絕?
……
“所以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路德維希的語氣毫無商量餘地:
“你的藏書和信用卡完全不能賠償我的損失,你至少要負責教會我飆車……”
夏洛克驀地轉頭望著她的側臉:
“你同意了?”
陽光從山穀間灑下,落在她的睫毛上,她漆黑的眼睛像是墨水灌注的潭水,平靜而難以估測。
“否則我怎麼辦?”
她歎了一口氣:
“我現在被你弄的負債累累,一不小心就要賠償一千零十萬英鎊,還能到哪裡去……臥槽,我都忘了你還乾了這個,太混帳了福爾摩斯先生。”
“你不會有機會賠償的。”
夏洛克立刻說:
“飆車太容易了,如果你想學習小提琴,劍術,拳擊,數學,化學,或者世界上隨便哪種語言,我們可以省下很大一筆請家教的錢……”
路德維希:“……”
請家教?
為什麼她覺得福爾摩斯先生不是在娶妻子,而是在養孩子呢?
“其實這是雙贏。”
夏洛克靠在椅背上,神情不動。
褲子口袋裡攥緊的手指,卻完全鬆開了。
他看著遠處遼闊的天空。
那裡是峽穀中間,空曠的,仿佛拔地而起一般的高山與曠野。
如此壯麗。
隻要越過這片荒野,他們就能看見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