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彥終於發現,自己低估了沈令儀,更低估了母親方瑾。
他從沒想過母親和沈令儀會再次聯合做局。
“那就這樣吧,再見。”——沈令儀在電話裡說。
那一刻周光彥覺得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縹緲而虛幻。
他掛斷電話,機械的嘟嘟聲讓他明白,這不是夢境。他沒再給沈令儀打過去,也沒發消息。
因為無話可說。
被欺瞞和背叛的挫敗感,讓他痛到恨不得與這個世界同歸於儘。
內心憤怒的火焰幾乎將他的理智吞噬,然而他甚至都沒有力氣也沒有出口,發泄一場。他坐在車裡,拚命抽煙。
狠狠吸進肺裡,吐出來,雲霧間恍惚看見了沈令儀的臉。那張臉漂亮,清純,白臉蛋紅嘴唇,小鹿似的眼睛水汪汪。他曾經很想把她當公主一樣疼。
可她總是作總是作。
他想不明白,明明早就知道這場戀愛沒有結果,明明很多時候兩個人在一起不快樂,為什麼分開會讓他這麼難過?
是報應吧,周光彥想。在沈令儀之前,他從來沒有愛過誰,尊重過誰,所以沈令儀是上天派來克他的。
以前他總想著,日子長了,沈令儀就心甘情願了。
這通電話讓周光彥終於明白,心甘情願,從不是靠時間爭取來的。車裡很悶,周光彥摁滅煙頭,下車透氣。
月如銀盤高高掛起,夜裡涼風習習,來往車輛穿梭如流。他站在夜幕之下,卻隻覺得天地間隻有自己一個。而他本以為,再不濟,自己還有一個孩子。現在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晚了。
什麼都完了。
他忽然轉過身,狠狠一腳踹上車門。
珠寶店關門,那個花癡他看見他就臉紅的導購走得晚,碰巧撞上這一幕,嚇得後退半步,愣愣看著他衝車發火,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傲慢又矜貴的男人難以自控地發泄憤怒。
“先生……”年輕導購鼓足勇氣,紅著臉上前,輕輕拉了拉他衣袖。
"滾!"周光彥看都沒看是誰,揮手甩開。
他不踹車了,默默站了幾秒,打開車門,上車一路轟油門。
周光彥覺得自
己一定是瘋了。
因為他對自己承諾過,絕對不會再來大學城這套房子。
然而今晚鬼使神差又來了。
他都不知道怎麼就開回來了。
房子裡黑漆漆,他沒開燈,摸黑上樓進主臥,一頭倒在床上。枕套床單被子都換過,他以為再也不會有沈令儀身上的氣息。
可洗衣液沒換。
床品散發出的少女般淡淡的馨香,他總能在沈令儀身上聞到。
周光彥從床上起來,坐在窗前,默默俯瞰腳下的京州。
這是他從小長大的故鄉,承載著他太多太多的榮譽和輝煌。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隻想逃離這裡。
永遠逃離。
緣由僅僅是因為,失敗的愛情。周光彥看不起自己。
淩晨三點,他撥通了那串手機號碼,並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給沈令儀打電話。
出乎意料的是,接電話的,是個陌生女人。
他眉心深皺,隱隱察覺到這事不簡單,一番交流,才得知她是機主,而沈令儀現在在海城。最早飛往海城的飛機是清晨六點半。
周光彥看看表,從這裡開去機場一小時四十分鐘,時間綽綽有餘。他即刻出發,臨走前回望了一眼這間臥室。以後真的,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想。
直到病床上的人呼吸變得勻淨,周聞笙才從病房出來,去到走廊儘頭的樓梯口,在那裡給母親回撥電話。
清早收到她緊急飛往海城的短信後,母親給她打來好幾個電話。她一直沒接,因為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來麵對母親。
雖然從小時候起,周聞笙就知道,母親害人很有一套,可當自己真正參與其中,她才切身體會到母親的可怕之處。
周聞笙內心升起一股恐懼。
事發到現在,每當腦海裡浮現母親的麵孔,她都感覺毛骨悚然。
為什麼她的母親會這樣?
她的母親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難道金錢,權勢,地位,足以讓一個人變得心狠手辣,下作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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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是夜裡十一點。以往這個時候,她是不會打擾母親睡覺的,然而今天,周聞笙心裡清楚,母親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計謀失敗,一定會讓她寢食難安。
果然,這邊很快就接通,周聞笙聽到了母親略帶沙啞的聲音。"聞笙,還在海城嗎?現在情況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回來?媽媽好擔心你……"
從白天到現在,女兒一直沒有回應過自己,方瑾既要愁沈令儀的事,又要擔心女兒,心力交瘁,身體也早已疲不堪。
"媽,"周聞笙握緊手機,控製不住哽咽, ”媽媽……這件事,是你安排的吧?"方瑾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女兒這話什麼意思,瞬間紅了眼圈。
"聞笙,你懷疑是我做的?"她感到一陣恐懼。平日與她親密無間的女兒,竟會懷疑到她頭上!周聞笙長歎一口氣: "媽,你彆演了。除了你,還會有誰這麼恨沈小姐?"方瑾向來是個鐵石心腸的,外人怎麼議論指點,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被自己女兒這樣誤會,她一時心痛難耐,眼淚直流: “聞笙,我沒有!你媽媽我這輩子,下過很多次狠手,這我認了,可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認!"
周聞笙不再相信母親嘴裡說出的話。
她深知母親為人狡猾又虛偽,這種事,母親是斷然不會承認的。
母女兩個都哭起來,誰心裡也不好受。
"你這樣,就不怕讓光彥寒了心嗎?”周聞笙問。方瑾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這件事先彆告訴光彥,他脾氣太急,說不準會發什麼瘋。"
周聞笙冷笑: "你是怕他發瘋嗎?你是怕他以後再也不認你這個媽。"
"周聞笙!"方瑾又氣又難過,哭了一會兒,語氣又變軟, “聞笙,先回來吧,回來媽好好跟你說。"
“今晚回不來了。沈小姐剛小產,又經曆那麼多危險,身心受到很大傷害,我怕她想不開,得守著她。"
一聽周聞笙這話,方瑾急火攻心,顧不得體麵,大聲嚷道: “你管她想得開想不開!她要去死就讓她死好了,死了正好!反正有人要她的命,賤命一條,也不知道,招惹上了誰。她死不
死的,關你什麼事?關我們周家什麼事?聞笙,你是周家的長女,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生骨肉,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母親內心的真實想法暴露無遺,這讓為人正直心地善良的周聞笙羞愧難當。
"媽,我跟你沒法溝通,就這樣吧,早點睡。"周聞笙掛斷電話,怕母親再打過來,直接關機。她回到病房,在沈令儀床前靜靜站了一會兒,才輕輕邁步離開。
忙碌這麼久,疲憊和饑餓讓她有些撐不住了,周聞笙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她走出醫院,去往附近那條館子街,過馬路時忽然想,沈令儀就是在這個路口被車撞的嗎?聽醫生說,她流了好多好多血。
直到現在,沈令儀的臉和雙唇,都是沒有血色的。像一朵失去水分,枯萎的花。她太瘦了。
周聞笙單單隻是想起沈令儀那單薄的身形和蒼白的麵孔,就心疼得忍不住想哭。
誰都是爹媽生出來捧在手心疼的寶貝,她原本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姐姐疼愛的妹妹,可是現在,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遭受著身體和心靈的巨大折磨。
而造成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是她遇上了周光彥。周聞笙的世界一直很單純,她從來沒有很真切很用力地愛過哪個男人。
她的家世背景,成長經曆,促使她養成了這樣溫柔善良卻又無比清醒的性格。她不會被男人牽著鼻子走,也有底氣反抗任何傷害自己的男人。
直到今天,沈令儀的遭遇終於讓她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因為遇到了另一個人,從此改變了一生。
她替沈令儀感到不值,替弟弟感到愧疚,替母親感到羞恥。她走進深夜還在營業的那家麵館。
聽說沈令儀出事前,隻想吃一口熱乎乎的麵。
沈令儀其實一直都沒睡。
她隻是不想讓周聞笙擔心。
儘管周聞笙是周光彥的姐姐,方瑾的女兒,雖然他們都這樣可恨,但周聞笙不同。周聞笙在周家是另類。
沈令儀即使並不聰明,也能從周聞笙的言行和行事作風看出,周聞笙是周家唯一一個真正為她好的人。
所以沈令儀一直忍,一直忍,不讓自己哭出聲。
直到周聞笙離開好一會兒,零碎的抽泣才是從她口中溢出。然後抽泣
變成了大哭。
她好恨周光彥。
她的人生如果沒有周光彥,一定會大不同。再怎麼不好,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不好。沈令儀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原本她身體就極度虛弱,心裡又堆著那麼多事,還總是反反複複地哭泣流淚,身心累到極點,不知不覺間,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昏昏睡去。
周聞笙吃碗麵,不敢在外麵逗留太久,怕沈令儀中途醒來,趁自己不在做出輕生舉動,趕緊回到病房,見她好端端躺在床上,這才放心。
這一晚周聞笙是在病房裡睡的,黎明破曉之際醒來,想著沈令儀這麼久沒吃東西,便出去給買早餐。
沈令儀睜開眼時,病房裡隻有她自己。
清晨的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落在白色病床上。
空氣中的微塵在光裡飛舞。她愣愣看著這些起伏的微塵,覺得自己跟塵埃並無兩樣。病房門被推開,沈令儀以為周聞笙回來了,往門口看去,發現是林然。林然拄著拐,一步一步挪到她床前,拉來椅子坐下。
"周小姐呢?"沈令儀問。
林然搖頭:"不知道,可能出去買早餐了。"周家大小姐雖然身份高貴,可素來是個體貼周到的,林然一直很敬佩她。
沈令儀見他今天臉色好了許多,全然沒有昨晚那般痛苦,看了看那條受傷的腿,問道: “你好些了吧?"
林然咧嘴笑道: "終於想起問候我了。"
沈令儀這才發現,他有兩顆虎牙,笑起來比不笑看著年輕些,像是十六七的男高。一身病服掩住了身上緊實的肌肉,偏瘦的身形更是凸顯少年感。林然這話問得沈令儀臉上發燙。
她挪開眼小聲嘀咕: "你這不是好好的嗎?"
林然又笑起來: “那您多餘問這句。”
沈令儀扭頭瞪他:“昨天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貧?”林然挑了挑眉: "生死關頭,沒工夫嘴賤。"
這話倒是真的。謝天謝地,他們兩人總算是暫時安全了,沈令儀暗中感慨。她看著這張充滿少年氣的麵孔,問道:“可以把前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告訴我嗎?”
林然對上她清冷哀愁的目光,嬉笑的
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抬眼看向窗外。
“那天晚上你喝的牛奶有問題。保姆和另一個保鏢喝的水也有問題。我早發現有人在下藥,把自己的水給換了,所以我沒事。"
沈令儀想了想,總共三個保鏢,一個保姆,其中三人都被下藥,那下藥的那個肯定是保鏢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