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走過來,抓住他胳膊,發紅的眼睛盯著他,目光充滿懇求。
“莊憐月不是媽害死的,她是自己難產死的。她命苦,沒闖過鬼門關,孩子生出來也夭折了...媽知道,跟你說這些,你是不會信的,可我還是要說!沒做過的事,媽不能讓你一直誤會!莊憐月死後,外麵不是沒有過關於我的風言風語,為了你爸爸,為了這個家,我一直選擇低調處理,甚至想過告他們造謠,可這樣一來,不就鬨得更大,謠言傳得更廣了嗎?我忍氣吞聲這麼多年,沒想到自己親生兒子竟會聽信外麵那些風言風語,我這個當母親的,說不難過,那是假的!可再難過,也隻能怪自己以前沒有儘到做母親的責任,沒有取得兒女們的充分信任……光彥,媽求你,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以後且不要再提,就當是給媽媽留一個清淨的晚年,也讓莊憐月和她的孩子,在天安息吧!"
方瑾說著,眼淚流個不停。
聽完,周光彥神色未變,麵上平靜如初。他撥開母親的手,淡淡開口: “我去開會了。”
方瑾看著兒子背影消失在門外,捧著心臟處痛哭。好一會兒,王奇進來,畢恭畢敬攙扶著她離開。
星期天上午,周光彥和周聞笙
一起飛往海城,去和睦醫院看父親。父親還躺在病床上沒有醒來。
為了安全起見,周光彥一直沒將他接回京州。路途漫漫,海陸空三種方式,從南到北的距離都太過遙遠,他怕中途出什麼岔子。
前一陣兒太忙,姐弟兩個都沒來看望父親,今天好不容易得空,就結伴飛了過來。
周聞笙坐在病床前,握著父親的手說了一會兒話,周光彥始終默默站著。沒多久手機在褲兜裡震動起來,他轉身出去接電話。
打完電話,扭頭看見周聞笙在身後,周光彥收起手機,往病房看去: “說完了麼?”
周聞笙苦笑: “嗯,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爸爸什麼也聽不見……”
周光彥無話,正想著該怎麼安慰她,忽然聽見她問: “你要安排誰出國?剛聽你在電話裡說辦什麼工作簽證。"
這事兒周光彥本來不想說的,不過沉默一會,又覺得跟她說說也無妨。
畢竟,她和沈令儀關係還挺好。
"沈令儀。我打算把她送出去,先辦工作簽證,讓咱們國外那邊的公司接應,日子久了,時間夠了,再移民。”周光彥轉臉看向彆處。
周聞笙有些驚訝,過了片刻,挑著的眉漸漸落下,擰起眉心問道: “她呢?她什麼想法?”
周光彥雙手揣進西褲兜裡,後背靠在走廊牆上,微仰著頭,麵無表情: “她同意了。”
好一會兒,周聞笙歎氣: “你讓她去,她沒辦法不同意。不過你把她安排進咱家國外那邊的公司,她願意麼?"
周光彥: "不知道,不願意就算了,反正宋臨有的是辦法送她出去。"他隻是不想什麼都不做。
最後為她做點什麼,她要是不領情,就算了。
周聞笙又歎一口氣,看著弟弟,目光有幾分責備: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周光彥垂眸,沉默不語。
許久,他冷不丁開口: “周聞笙,我要是讓程予希淪落到很慘的地步,你會恨我的,對麼?”
周聞笙一愣,眉心緊蹙: “什麼意思?你不會還想——那些事,不都是媽媽做的麼?媽媽什麼都承認了,你怎麼還要欺負予希?又或者,你就是恨不得把她欺負死,才滿眼對嗎?我不明白,你怎麼就這麼恨她!就算
你不娶她,要娶的是彆人,你也會這樣傷害你的妻子嗎?"
等周聞笙紅著眼罵完,周光彥才轉過臉來,平靜地看著她。
“很多事情,說出來你也不會信。總之,沈令儀出國後,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該是找程予希秋後算賬的時候了。你要是為了她跟我反目,也行,咱們這個家,或許早就該散了。"
周光彥說完,最後看了姐姐一眼,不急不緩邁步離開。
站在原地的周聞笙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所措地攥著雙手,良久後,陷入沉思。當天晚上周光彥飛回京州,落地就接到王奇電話。
王奇告訴他,自己跟沈令儀溝通過出國的事,她拒絕了這個提議。周光彥問: “她還說什麼了嗎?”
王奇想了想,還是把沈令儀的話原封不動轉達過去: “沈小姐最後說, 謝謝周先生幫忙,不過她不需要了,以後也請周先生以及跟周先生相關的人,彆再以任何形式和任何理由聯係我,我跟周先生,已經恩怨兩清,隻希望以後再無往來。 "
這番話讓王奇不禁唏噓,默默記在心裡,本想換成委婉的話語轉達給老板,又覺得他們之間走到這種地步,再委婉好像沒有什麼意義,不如直接一點,快刀斬亂麻,好讓老板也趁早死心,看清這段
關係,早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周光彥一言不發,半晌,王奇試探著問: “周總?周總您還在嗎?”周光彥坐進車後座,閉上眼,輕揉眉心,淡淡說道: “知道了。”他掛斷電話,閉了好一會兒眼,再掙開時,眸子上蒙了一層霧。扭頭看向窗外,蒙了霧氣的眼睛,看什麼都是霧蒙蒙的。
路上的街燈,光點,暈開成一片片光斑,不斷倒退的街景,行人,變得如夢似幻,一切都不再真實。
隻有孤獨,空虛,和痛苦,真實得讓他想哭。
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胃難受起來,他捂著痛處,又將眼睛闔上。
老鄭停車等紅燈,從後視鏡裡看到老板痛苦的表情,扭過頭來關切問道: “周總,胃疼是嗎?”周光彥不作聲。
老鄭不放心: "等會兒我找找藥店,停路邊去給您買藥。"疼痛越發劇烈,周光彥眉心緊擰,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不用。"老鄭歎氣: "您彆硬扛,該吃藥還是得
吃藥。"周光彥沉默。
綠燈亮起,老鄭將車往前開,又說道: “要不我還是送您去醫院吧。”周光彥額頭滴下冷汗,仍是那兩個字: “不用。”老鄭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大著膽子冒失了一次。
“周總,您就算疼暈過去,我給沈小姐打電話,她也未必會來。她要是不來,再說些跟您劃清界限的話,您得更難受。不管怎麼說,感情這玩意兒,都沒有藥好使。您這樣折磨自個兒,沒有任何意義。
周光彥許久不作聲。
老鄭見前麵不遠處有家藥店,將車開過去停在路邊,下車給他買藥。
很快,老鄭帶著藥回來,從車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將藥按說明書的定量取出兩粒,擰開礦泉水瓶,一並遞給周光彥。
周光彥沒再犟。
他也覺得再不吃藥,自己該疼暈過去了。
其實他挺不想讓沈令儀知道的。不想把自己最狼狽的一麵展示給她。如果他真的在車裡疼暈,或許老鄭還是會給沈令儀打電話。
而沈令儀隻會讓老鄭給他吃藥,送他去醫院。
老鄭說得沒錯,他心裡,總歸是隱隱存著那麼點期待,而現實隻會是一盆冷水,早晚將那點期待潑滅。
胃藥沒多久便起了效果,疼痛緩解下來。
車子開到住處樓下,老鄭扶他上樓,走到門口,忍不住又多了句嘴: “周總,儘早去醫院查查吧,有問題能早點兒處理,晚了就來不及了。"
老鄭父親胃癌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什麼都來不及了。
"嗯。”周光彥敷衍應了一聲,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便也沒表露出心裡多煩躁, “回去吧,早點休息。"
他關上門,轉身走回房間,衝了個澡,頭發吹到半乾就上床了,靠在床頭,捧著手機盯著屏保。這個屏保周光彥用了快四年。
當初在海灘給沈令儀拍下這張照片,立馬就用來當屏保了。
一開始沈令儀還挺不好意思,嫌這樣太張揚。
他說自己手機又不是要給所有人看,把她照片設成屏保,每次拿起手機就能看見她的笑。
沈令儀嫌他肉麻。
後來有一回上外麵吃飯,他遇到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跟人去走廊聊好一
會兒,沈令儀拿他手機結賬,看見有姑娘給他發微信,問: 【周哥晚上有空嗎?一起去酒吧喝一杯?】
還順帶發來一張性感自拍,黑色吊帶裙勾勒出火辣身材,後背幾乎全都露出。
沈令儀氣得冒火,在外麵又不好發作,結完賬將他手機摔桌上,自己拎包走了。
他回到包間沒見著她,以為她去了洗手間,等好一會兒沒等到人,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不回,正納悶,忽然看到不久前有個頭像陌生的女人給他發過照片,點進去一看,隱隱明白怎麼回事兒了。
他立馬趕回大學城那邊,看見樓上主臥房門緊閉,兩眼一黑,知道今天自己完了。
給他發消息那女人,是公司某個大合作商老板的千金,她自己的公司也跟他公司有項目來往,所以以前加過微信。
這女的老早就撩騷過他,他沒理會,當時準備刪掉來著,忙著開會就擱置了,後麵來了很多彆人發的新消息頂上,那條聊天框就掉到很下麵,周光彥轉頭就忘乾淨了。
隔了這麼久,這女人沒再找他浪,他也沒再想起過自己微信列表裡還有這號人物。
沈令儀把門反鎖,周光彥進不去,隔著門解釋半天,她壓根不理,也不知道聽沒聽到解釋,周光彥沒招,隻能聯係白星綺,讓她替自己解釋給沈令儀聽,順便勸勸沈令儀。
過了會兒門忽然開了,周光彥以為她聽了白星綺的勸,沒想到這姑娘抱著胳膊冷冷看著他,讓他以後彆一吵架就找白星綺來當說客。
他上前去抱她,被她推開,便強硬握住她手腕,將來龍去脈解釋給她聽。
聽完,沈令儀沒說信還是不信,隻是冷著臉紅著眼,沉默好一會兒,拿起他手機點開微信,當即把他微信名給改了。
之前他微信名就是大名,從沈令儀手裡拿回手機一看,他哭笑不得。
這姑娘給改成了"ZGY92SLY"。
也太幼稚了。周光彥啞然失笑: “寶寶,咱能不能換一個?”
沈令儀冷笑: “換一個也行,不過微信頭像得用我照片,就用你屏保那張,你不是特喜歡那張麼?不是一看到那張就開心麼?"
周光彥拿她沒招,苦笑著想,頭像換成她照片還是太高調了,自己微信列表挺多人的,讓那些商界油膩老男人看見了也不
好,那夥老賊最他媽惡心,專門就愛曜喱和YY小姑娘。
權衡一番,他還是接受了改微信名。
頂著這個微信名,在兄弟群裡沒少被奚落,都調侃他老牛吃完嫩草,自個兒也變嫩了,跟他捧在手心的小嬌嬌玩起了戀愛裡的小情調。
這幫孫子,後來組局一起喝酒時,周光彥把他們挨個踹了個遍。再後來,他跟沈令儀吵架,鬨得太厲害,兩個人都傷透了心,他就又給改回來了。
如今靠在床頭,盯著屏保,想起從前這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點滴,滿腦子被回憶塞滿,心卻空落落的,好像她一走,就什麼都沒有了。
轉眼就是七月中旬。
一個平平無奇的星期五,王奇今天申請準時下班,他戀愛了,異地戀,女朋友正好今天來京州,所以特意申請今晚不加班。
周光彥沒為難他,批準得很乾脆,準備自己把他該乾的活兒給乾了。
隨便吃幾口飯對付一下,就算吃過晚餐,周光彥埋頭工作,手機在辦公桌上震起來。梁曉讓他去金灘。
他早已對紙醉金迷的夜生活失去興趣,直截了當拒絕,梁曉在電話裡一頓絮叨,非要他去,說得好像他不去,那一包間的人都得死一樣。
“嘛呀這是,我空氣啊,一個個的這麼離不開我?”周光彥一邊譏諷,一邊揮筆在合同上簽字。
梁曉樂了: “可不嘛,您多尊貴啊,趕緊來彆廢話,都等你呢,臨哥也來了,就等著跟您憶往昔展未來。"
周光彥噗嗤笑出聲: "拉倒吧,他不在家奶孩子,出來乾嘛?"
梁曉: "人臨哥說了,今晚不奶孩子,今晚奶你——哎喲我艸!臨哥你倒是輕點兒踹啊!"聽到這廝被踹,周光彥滿意了,正要掛電話,聽見宋臨在那邊喊:“姓周的趕緊過來!”周光彥淺歎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筆,鬆了鬆領帶,起身往外走。
鐵瓷都發話了,他還是去吧。
推開包間門之前,周光彥以為這不過是一場跟往常毫無差彆的吃喝玩樂局。
門一開,砰地一聲響,他愣住,緊接著砰砰砰響了好幾聲,禮花筒一個接一個放出來,漫天彩色玻璃碎紙片灑下。
緊接著有人開香檳,其他人熱烈歡呼,燈光大亮,包間裡裝飾得花裡胡
哨,到處都是氣球,牆上用字母氣球拚出一句“HAPPY BIRTHDAY”。
大家齊聲喊——
"小周爺,生日快樂!"
周光彥終於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難怪早上母親和姐姐都給自己打過電話,那會兒他太忙沒接著,後麵又忘了回撥過去。
他衝大家點點頭,笑了笑,走到宋臨身邊,調侃道: “哥們兒來了,聽說你今晚不奶孩子,要奶我啊?"
宋臨眼角抽了抽: "過生日就放你一馬,不過——"他猛地一腳踹向梁曉。
梁曉動作快,閃身躲開了,這一腳結結實實落在江旭平腿上,給江旭平疼得嗷嗷叫。旁人哄堂大笑,有幾個笑點低的,捂著肚子笑得不行。周光彥也笑了,但其實並沒有很開心。
這陣子一直都這樣,對什麼都無感,再也沒法發自內心快樂,隻有孤獨空虛和痛苦,真實得擲地有聲。
但他還是笑著對大家說了聲感謝,笑著默默許願,吹完蠟燭,笑著往兄弟們臉上抹奶油,又被兄弟們按著抹花了臉。
大家歡歡喜喜瘋一場,瘋完去洗臉洗頭換衣服,等服務員收拾乾淨包間,又回來該乾嘛乾嘛。宋臨端了杯酒坐過來,問周光彥: “剛才許了什麼願?”周光彥挑眉: “這可不興說啊,說出來就不靈了。”宋臨嗤之以鼻: “你還真信這個啊?”
周光彥: “那可不,我現在是徹頭徹尾的唯心主義。”宋臨樂得哈哈大笑: “你他媽也有今天。”
周光彥橫眉一記眼刀飛過去: "滾你大爺,找cei。"
他越不說,宋臨越好奇,酒杯碰了碰他杯子: "給小周爺敬一杯。我乾了,您隨意。"宋臨仰頭喝儘,晃了晃空杯,笑著問: "這下能說了吧?"
周光彥斜他一眼,沉默片刻,麵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平淡: “還能許什麼願?希望自己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唄。"
宋臨樂了: “真假?你不如找師傅算算命得了。”
周光彥: “早算過了,說我天煞孤星,命中孤寡。”
宋臨倒是有寫信了: "這大師還挺準。"
周光彥側頭點煙,深吸—口
,吐出白色煙圈:“可不嘛。”
大師還算準了他和沈令儀在一起注定不快樂。
宋臨拍拍他肩膀,一臉同情:“沒事兒,看開點兒,等你老了,哥們兒給你送終。”
周光彥撥開宋臨手臂:“滾一邊兒去,說不定等不到老的那一天,老子就沒了。”
宋臨愣了愣,抬腿不輕不重踹他一腳:“過生日,淨他媽說些不吉利的話,沒幾把沒,老了咱倆還得—塊兒釣魚呢。”
周光彥笑笑,不再言語。
三十二了啊,老大不小了,他心想。
宋臨忽然湊過來,看著他,淡淡開口:“令儀去美國了,今晚的飛機,剛起飛,小樓去機場送她了。”
周光彥沒作聲,端起酒杯仰頭灌酒,烈酒穿喉,辣得眼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