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心中思緒萬千,前麵那句話卡在喉間,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剛才那惡劣的口氣。
顧桑榆已經替她把碎發撥到鬢角,問:“先喝湯還是先吃粥?”
文雅口氣軟和了不少,“我想喝湯。”
仿佛是料定她會轉變似的,顧桑榆了然一笑,“好。”
她的腿不能挪動,顧桑榆注意到這是個雙搖床,床尾有個把手,床的背麵有支架,轉幾圈把手就能調整到坐躺的姿勢,十分方便。
顧桑榆將角度調好,坐在她身側,排骨湯還是熱的,溫度適宜。
她吹了吹湯,一勺一勺的舀給文雅喝,又喂她吃了些冬瓜。
飯盒也不大,一人份的量很快就喝完了,顧桑榆看湯見了底,覺得很欣慰,將飯盒蓋子打開,“第二層裡我煮了點粥,也吃幾口吧?”
文雅道:“我隻吃兩口。”
顧桑榆喂她吃了一勺,“好,都行。”
結果一小碗都吃完了。
顧桑榆抽出紙巾給她擦擦嘴,文雅氣道,“都說了隻吃兩口的,哼。”
於是陸哲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那先前朝顧桑榆吼得厲害的女孩此刻正朝她說,“都是你,吃撐了怎麼辦?”
口氣裡的撒嬌成分多了起來。
而顧桑榆正給她擦著嘴:“多吃些才好長骨頭啊,你想一直躺在床上?”
文雅又哼了一聲,“鬼才想一直躺在這兒。”
“那就多吃一些,”顧桑榆收了飯盒,“晚上還給你送?”
文雅理所當然道:“晚上還喝湯,還有那個粥。”
顧桑榆應了聲。
兩人說起話來,竟十分熟稔了。
陸哲走過去把暖壺放在角落,顧桑榆朝他一笑,“怎麼去那麼久?”
他坐在凳子上,再三猶豫,“又碰到誌遠了,說了幾句話。”
馬誌遠問了關於老師遺體的事情。
顧桑榆哦了一聲。
文雅看到陸哲,她有許多話想問,但是又不知道該從哪兒起頭。
早上馬主任來看她的時候,她從他的表情裡看到兩個字——惋惜。
她知道,她的父親去了。
他伏在她的身上,他的血染濕了她的衣衫,那溫熱的、腥紅的血液,沾在她的皮膚上,到現在她都覺得有些灼燒感。
她今年十九歲,剛上大一,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父親從小教她如何自立自強,雖然也嚴厲,但更多的是慈愛。
她明白,就算再怎麼傷心難過,不願意去麵對,他仍舊是去了。
“我爸爸他——”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他的遺體在哪兒?”
陸哲麵色有些陰沉,聲音低緩,“在太平間。”
“哦,”半晌,她呆呆看著陸哲,“能拜托你件事嗎?”
陸哲點頭,“你說。”
“我這腿,一時半會下不了床,葬禮的事情,”她咬著下唇,聲音有些哽咽:“能拜托你嗎?”
“好。”
陸哲剛說完,文雅忍不住,哭出了聲,“我、我真不是個好女兒,我想見他最後一麵,可、可我——”
她剛做完手術,十天半個月都動不了,現在就是輪椅也沒法坐。
她不能去太平間,也不能將父親送到病房來,人已經去了,她隻是想見一見自己親人最後一麵而已,怎麼就這麼難?
顧桑榆坐在一旁,沒有勸她,她覺得這時候讓她哭一哭也是好的,總比來之前一直憋著情緒,自己一個人發呆強。
又抬眼看陸哲,輕聲道,“沒有彆的什麼辦法了嗎?”
陸哲搖搖頭,“她現在這樣根本沒辦法挪動。”
老師尚有親人在,並不是無人認領的屍體,又不能一直將他放在那冰冷的冷櫃裡,這裡的講究是三天之內入土最佳。
文雅也是知道的,現在不要說見自己父親最後一麵了,就是葬禮她都去不了。
顧桑榆見陸哲也無可奈何,歎息了一聲,拿紙給文雅擦眼淚。
她嗚咽的哭著,顧桑榆終是不忍心,起身坐在床邊,“文雅,雖然我知道現在讓你彆難過彆傷心這話有些可笑,但你想想,如果文老師在天上知道你哭的這樣肝腸寸斷,他又該多憂心呢?”
“最親的人去了,我們應當愛惜好自己的身體才是,我母親一年前走的突然,”顧桑榆回憶起往事,思緒一下子湧上心頭,“你知道她走之前跟我說的最後的話是什麼嗎?”
文雅到是沒想到顧桑榆有這樣的境遇,她止住了抽噎,眼角眼淚不停,“你媽媽她、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顧桑榆閉了閉眼,“她告訴我,我這一生的路還很長,未來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去經曆,她隻是先行一步退出了我的人生平台而已,她說她對我的愛將在未來的歲月裡與我同行。”
顧桑榆握著她的手,“她要我不為仇恨所累,不被悲傷束縛,不因流淚傷懷……她要我過好今後的每一天,慈母愛子,非為報也。他們對我們的愛是不要求回報的,我相信你的父親也是一樣。”
“他們對我們唯一的希望不過是要我們好好活著而已,文雅,我相信文老師不會因為你沒有去見他最後一麵而生氣的,他依然愛你,你仍舊是他心中的公主,”顧桑榆頓了頓,“尤其是現在這情況,沒有什麼是比你身體的恢複更重要的事情了,你說呢?”
是啊,如果父親現在就在她身邊,他看到這樣的自己,肯定會難過的吧?
母親走的早,父親他又當爹又當媽的將自己拉扯長大。
平時對她的管教嚴厲多一些,但對自己的疼愛分毫未減。
昨天出車禍的時候,他明明知道避無可避,卻還是撲到自己身上……
他是想護著自己吧?
她絲毫都不懷疑父親對自己的愛。
哪怕隻有一個活命的機會他都一定會留給自己的吧?
他是不是就像顧桑榆說的那樣,會憂心自己?
可她現在這心裡堵得慌,這世界上哪兒還有父親的身影呢?
她要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