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時歸先反應過來,飛快掙開她的手,繼而道:“是夫子,知道了夫子,我們這就回去!”
說完,她就要往自己座位上走。
可就在她從周蘭湘身邊經過的時候,時歸清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受傷,她腳步一頓,張了張口:“……公主,等下學我們再說,好嗎?”
下一刻,隻見周蘭湘瞬間有了精神:“好!”
一整個上午,時歸始終能感覺到落在她身上的灼熱視線,哪怕不轉頭看,也知那視線來源何處。
這個認知讓她頗有些坐立不安,本就不怎麼能聽進去教習講課,這下子更是滿腦子混沌了。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下學,不等班上的學生們站起來,一陣風從學堂裡旋過,等眾人再看,周蘭湘竟第一個跑到時歸桌前,彎腰趴在她的桌子上。
周蘭湘有些興奮:“時歸時歸,你能跟我一起去吃飯嗎!”
“你早晨說過的,等下學就跟我說話,那現在下學了,你跟我一起吃飯,我們邊吃邊說行嗎?”
這麼些時日,時歸早就習慣了孤身一人。
這還是頭一次,當其他人都結伴去去吃飯時,還有人願意等在她旁邊,更是熱情地邀請她同行。
時歸往旁邊看了一眼,另有三個女孩等在旁邊,瞧她們的視線,應是在等周蘭湘的。
她抿了抿唇,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六公主跟她可不一樣,她在學堂裡沒有朋友,六公主可不缺人一起玩。
不知怎的,時歸忽然有些難過起來。
但不等她的情緒蔓延,周蘭湘已經一把抓住她的手:“時歸,行不行嘛,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沒說話不算數。”時歸低聲說道。
見她總算開口,周蘭湘又樂了:“那你就是答應了?那快走快走,今天飯堂有很好吃的栗子羹,去晚了就沒有了……哎呀我幫你收拾!”
她嫌時歸收拾得慢,三下五除二就將所有書都塞進
她的書袋裡,而後也不給時歸反應的時間,拽著她就往外跑。
兩人就要跑出學堂了,時歸突然想起:“誒還有她們……”她看向等著周蘭湘那幾人。
哪隻周蘭湘頭也不回:“你們今天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我要跟時歸吃飯!”
“……”那幾個等了好久的女孩是什麼心情,時歸不清楚,但她卻知道,自己有些控製不住地感到高興,看著周蘭湘肆意奔跑的背影,感激和羨慕的種子破出一個芽來。
得益於周蘭湘的催促,兩人到飯堂時,據說很好吃的栗子羹還剩兩份,她們正好一人一碗。
蒙學的飯桌都是小方桌,每桌最多坐四人,往常與周蘭湘一起的正有三個,若加上她們一起,今日的飯桌恐就要坐不開了。
但眼下隻有他和時歸兩人,自沒有以上煩惱。
蒙學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
饒是周蘭湘憋了滿肚子的話,也隻能抓緊時間吃飯,等用過午膳,再將自己的餐盤送去收餐盤的地方,才能拉著時歸出去說小話。
時歸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有那麼多話要說,隻要一張口,完全不給人插嘴的機會。
周蘭湘對自己沒得到原諒一事耿耿於懷,拉著時歸的第一件事,就是繼續道著歉。
雖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可至少她句句都出自真心。
“那老虎是外邦進獻來的,說是瑞獸,跟尋常老虎不一樣,我便真以為它不一樣了,而且我見了它兩回,都不曾見過它捕食,就以為它不會傷人……”周蘭湘語帶懊惱,“若知道它那麼凶,我肯定不會逼你湊近它。”
“時歸,你相信我,我真沒想要你的命。”
這句話若是月前說,時歸定是不信的,可在經曆了這許多事後,她定定點了點頭:“我信。”
“我真的沒有……什麼!時歸你說什麼,你說你相信我了!”猛然反應過來後,周蘭湘驚喜地跳起來,一手抓住時歸的肩膀,“那你能原諒我了嗎?時歸你能原諒我一點嗎?”
“我我、我……”
這一回,時歸主動抬起手來,反手握住了周蘭湘的雙手,坦誠道:“公主,我已經原諒你了。”
“不過不是因為你的道歉,是因為上回你幫了我。”時歸說,“我很感謝你,也想跟你做朋友。”
“哦,你說跟我做朋友啊……”周蘭湘腦子還迷迷瞪瞪的,重複了一半才意識到,“啊哈?”
“時歸你說要跟我做朋友!”
這下子,她是真的一蹦三尺高了。
時歸體會不了她為何這樣高興,但受到這份情緒的渲染,也忍不住彎起嘴角來。
兩個剛結識的好朋友就這樣手拉著手,在原地轉了兩三圈,若不是怕引來教習,周蘭湘還想繼續下去,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又怎麼也不願跟時歸分開,與她僅隔一步,越看越是歡喜。
她小聲嘀咕著:“我好像明白,母後為什麼說喜歡你了,我好像也喜歡你了誒……”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耐不住兩人離得近,時歸將話聽了全部,嘴上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在麵對阿爹以外的人,她尚說不出這樣直白的話,便是聽都有些羞澀,下意識低頭躲一躲。
就在這時,她在周蘭湘手上發現點異樣。
時歸注意到,周蘭湘中指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黑點,平日裡發現不了,但隻要她攤開手掌,那個指尖上的黑洞就會格外明顯。
“這是……”
“啊,這是被壞鸚鵡啄的。”周蘭湘皺起眉頭,向新結識的朋友抱怨,“我從母後那要了一隻鸚鵡……”
鸚鵡發狂的事時歸已經從時二嘴裡聽過一遍了,再聽一回,因是當事人描述,不免多了幾分驚險。
在聽見周蘭湘說:“禦醫說了,這傷多半是好不全了,還好是被啄在了手上,平常也看不見,要是被啄在臉上,那我才要哭死呢。”
“那也很危險吧……”時歸感歎道。
“嘿嘿沒關係啦,都過去了,都是小事!”周蘭湘心大地拍了拍手,又故作神秘地湊過來,“說起來,時歸你知道嗎?田中吉他們可倒大黴啦!”
“啊?”
於是,周蘭湘又將她從太子皇兄那聽來的消息複述了一遍。
可是聽著聽著,時歸的目光從她臉上挪到她的手上去,心頭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份不對在她心裡停留了許久,哪怕是下午上課時,也始終橫亙在心中。
與此同時,她腦海中浮現了什麼,偏隻是靈光一閃,很快又被一層薄紗蓋住。
就這樣挨到下學,周蘭湘直接被素姑姑接走,臨走前還專門找時歸告了彆。
而時歸慢吞吞地收拾好書袋,剛準備去夫子堂,就聽下人來傳話,說是張侍講家中有事,今日的補習暫停一回。
時歸滿心都是不對勁,並未因此感到開心。
直到她走出官學,在原該站著二兄的地方發現了另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
“阿爹!”時歸驚喜地睜圓眼睛。
在看見時序的瞬間,那層在時歸腦海中蒙了一整日的薄紗輕輕掀開一角,露出內裡的端倪來。
時序等在官學外,見她出來,習慣性地想笑一笑,隻不知是他今日在衙門皺眉時間太長還是怎的,今日的笑容總不如往日舒展。
正想著,時歸走到他跟前來。
她的鼻尖動了動,嗅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氣味,並不好聞,又意外給阿爹添了些生人勿近的氣息。
“阿爹,你做什麼去了,怎身上味道怪怪的呢?”她牽起時序的手,小聲問道。
時序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眼尖地發現了兩滴濺在衣擺上的血跡,這個發現讓他心底頓生不悅,空著的一隻手不覺攥緊了些。
他正要解釋什麼,卻聽時歸不怎麼在意地轉移了話題:“阿爹不是說今天晚上可能也沒空嗎,怎麼還是來接我啦?”
“嘿嘿一定是阿爹一天沒見著我,超級想我了!好巧啊,我也在想阿爹哦。”
時序的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是、是吧……”
隻需時歸兩三句話,就讓時序的情緒重新回到頂峰,垂眸溫柔問道:“阿歸今天在學堂一切可還順利?”
在一眾前來接孩子下學的人群中,父女兩個毫不起眼,隻管順著人流,悄無聲息地上了自己家馬車,馬鞭一甩,直奔時府而去。
……
馬車行至半途,時歸從時序對麵坐到他旁邊來,欲蓋彌彰地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躊躇好久,方小心問了一句:“阿爹,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時序未有察覺。
直到時歸又說:“聽說上次跟我打架的那幾個人,田中吉和嶽鳴軒在隨家流放的路上遭了劫匪,至今下落不明,另一個在上街時被發狂的馬匹衝撞,斷了一條腿。”
“好巧噢,上回六公主好像也是被發狂的鸚鵡啄傷了手指……”
“阿爹,你都知道這些事嗎?”
時歸揚起頭來,試探著將自己塞進阿爹懷裡,雙手雙腳都纏在他身上,小臉也貼上他胸口。
這明明是一個極親近的動作,卻仍沒能改變時序乍變的麵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