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學內,月假歸來的孩子們一個個臉上都布滿頹喪。
連一貫早到的皇子皇女們都是卡著早課的點來的,除了周蘭湘踉踉蹌蹌抱了一個大花盆,看不清表情,其餘人與學生們無異。
時歸正好奇著,就見侍講們烏泱泱地走了進來。
在進行了慣例的月初訓話後,每日必有的早課環節再次展開。
許是擔心孩子們剛放完假還收不回心,今日堂內的侍講多了足有一倍,不光每個桌前都能分到一位,還能閒出幾人,在前後巡堂。
眼睜睜看著侍講到了自己跟前,學生們又是一陣愁眉苦臉。
時歸身邊指點的是張侍講,時歸對他也算熟悉了。
她掏出書本,正準備故態複萌,靠著朗誦背書將這段時間混過去,偏偏不等她將書本攤開,張侍講的手就按在了上麵。
時歸茫然地抬起頭。
張侍講微微一笑:“今日,我們便先不溫書了吧。”
“聽姬教習說,時歸課前課後表現得都挺好,唯獨對月終的小考不重視,整張試卷亂寫一通,合該正正性子。”
“啊?我沒——”
張侍講打斷道:“我也沒看過你的試卷,也不知你是單純字寫得不規整,還是沒耐性,左右小考已經過去了,往事不必再提。”
"上月你念了一整月的書,那這月就練一整月的字。"
“正好經過之前大半月的補習,你的進度跟下班基本平齊了,餘下的鞏固複習在家就能完成,以後來了學堂裡,我便盯一盯你的字。”
張侍講一抬手:“將筆墨擺出吧。”
由侍講親自伺候筆墨,整個下班也少有這般待遇的。
可時歸餘光瞥見身側的張侍講,不光沒感到榮幸,反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起來,強頂著對方不善的目光,提筆落下今天的第一字。
張侍講:“……你等等,時歸你先等等!”
從早課開始到結束,時歸這邊的聲音就沒斷過,待張侍講出去時,他已是一臉的恍惚,一出門就拽住一位同僚,猶疑道:“你說有沒有一種狂草,能叫所有人都認不出來呢……還是我孤陋寡聞了?”
對於張侍講的懷疑人生,時歸不得而知,她隻是難得期待起教習們的授課,不用握筆寫字,隻覺教習們的授課聲都變得悅耳起來。
一上午的課程結束後,周蘭湘幾人再次湊過來。
周蘭湘將清早帶來的那盆花推到時歸腳下,炫耀道:“時歸你看,這是水晶蘭,你就說好看不?”
隻見花盆之中,晶瑩剔透的白色植株微微搖晃著,植株高約半尺,通體雪白,白皙透亮的花苞含苞待放,自有空幽輕盈之美。
周蘭湘說:“我找了好多人問,都折不出你想要的紙花,不過這盆水晶蘭跟你折的紙花像極了,是我很喜歡的一盆,如今送給你。”
“這花白日還不顯眼,到了晚上卻是美極了,在黑夜裡還會泛熒光。”
“不過母後之前說,這花很是嬌氣,不能見強光,還要常澆水,還有什麼……哎呀我也記不清了,反正你抱回家去,公公肯定知道。”
這水晶蘭與蘭花雖有相似的名字,可除了花苞有些許的一樣,其餘全無聯係,而花莖皆白的植株,時歸也是頭一次見到。
隻因她一時的疏忽,便錯失了拒絕的時機。
等她再回神時,周蘭湘已經跟許錦歡商量起今午的餐食來,另外兩人對這盆花也不再多看。
若時歸這時候再提出不想要這盆花,難免有些突兀了。
她輕輕抿了唇,隻能最後道一聲:“謝謝你的禮物。”
開學第一日,授課的教習也沒有太過為難大家,距離下學時間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就停止了講授新課,示意大家自行探討。
哪怕底下學生說的都是月假裡的趣事,教習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悠哉悠哉地喝著熱茶,隻等下學時間一到,麻利地放大家離開。
許家今日有客到來,許錦歡許錦愉兩個小姐妹早早地走了。
李見微照例跟幾位公主皇子打了招呼,這才跟接她的嬤嬤離開。
餘下時歸和周蘭湘,因著時歸收拾東西總是不緊不慢,連累周蘭湘也隻能在旁枯等著,順便說兩句小話,以此拉進小朋友之間的感情。
等到學堂裡的學生們都走空了,才見時歸站起來。
可是,就在她抱起書袋的下一刻,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
在時歸尚且怔愣的時候,周蘭湘已經驚喜地喚道:“皇兄!皇兄你怎麼來了,你是來接我回宮的嗎?”
來者正是周璟承。
周璟承去年才升入中班,因有太多老師的緣故,課業正是緊張著。
加之中班的下學時間要比下班晚半個時辰,他很少會跟下班的弟妹們走到一起,碰上太子太傅入宮授課的時候,他更是連官學都不來了。
至少在時歸入學的這大半個月裡,她從沒有見過太子。
與周蘭湘一般,她也以為太子是來接六公主下學的。
哪知對方徑直走了進來,一路走到她們兩個跟前,左右環顧了一周,開口問道:“你們兩個的座位在何處?”
周蘭湘感到疑惑,但還是很快指了出來。
周璟承稍稍點頭,下一句卻是:“母後得知你二人功課不佳,特叫我給你們補習,以後每日下學後,你二人暫候片刻,等我過來。”
說著,他又單獨看向時歸:“之前你進宮那回,母後曾答應過你,若你學問上有困難,便叫我幫忙,你可還記得?”
“記、記得……”時歸呐呐點頭,萬想不到那竟不隻是一句戲言。
周璟承頷首:“那便開始吧。”
他本就繁忙,能看在皇後的麵子上,每天抽出半個時辰給兩個小孩兒補課,已是難得,自然不忍再浪費一分一毫的時間。
不等對麵兩人反應過來,他先指了指離得最近的兩張桌子:“明日我會
跟教習說,把湘兒你的位置挪到這裡來。”
“以後你便同時歸挨著,也方便我給你二人講授疑難。”
先前的震驚過去,周蘭湘頓時喜上眉梢:“好誒!以後我就能跟時歸挨著了,這可太好了!”
周璟承冷聲道:“不要高興太早,若叫我知道你二人課上交頭接耳,莫怪我不留情麵,將你二人行徑告知父皇和掌印。”
話落,時歸和周蘭湘皆縮了縮肩膀。
太子已大駕,無論她們兩個是否願意補習,至少今日是逃不掉了。
這邊她們兩個才坐好,一抬頭的功夫,就見桌麵上擺了兩張格外熟悉的試卷,一張沾了油汙,一張被團得皺巴巴的。
那日小考後,周蘭湘把試卷帶回了宮中,給皇帝皇後看時,不小心落到了糕點上,這才把試卷弄得臟兮兮的。
而時歸的那張試卷,因她羞於見人,一出學堂就團成了一團,直接塞到書袋最底下,往後幾天裡再沒看過。
也不知周璟承是使了什麼神通,竟把兩人的答卷都找了來。
他約莫是先前就看過了,如今隻管板著臉,忍下嘲諷,耐心道:“多虧教習們脾氣好,這才忍下你們的胡言。”
“時歸,你這是新練的一門狂草嗎?”
“湘兒,你小考時可還清醒著?”
周蘭湘對她的太子皇兄本就敬畏,被拐著彎兒諷刺了,也不敢頂撞,隻能小聲嘟囔一句:“我怎麼知道夫子們在問什麼……”
周璟承眸光一凜,輕嗬一聲:“你還有理了?”
“沒有沒有!”周蘭湘甚識時務,討好道,“請皇兄教我。”
見她態度還算誠懇,周璟承這才沒有繼續追究,轉而去問時歸:“那你呢?你有什麼要狡辯的嗎?”
與太子僅隔一桌的距離,時歸渾身都是緊張的。
她也不敢跟在夫子們麵前那般糊弄過去,老老實實道:“回殿下,我、我就是寫不好,不是故意寫成這樣的。”
“掌印可知道?”周璟承問。
時歸點頭:“阿爹也是知道的,他教了我好久,沒教成。”
周璟承:“……”
雖說是一次教兩個孩子,周璟承也沒有一概而論之。
他先問了下班的授課進程,又根據教習們的講授內容,簡單考問了兩句,時歸的作答讓他眉目舒展,周蘭湘則是讓才展開的眉頭又緊了回去。
最終他隻能乾巴巴指著書本,長舒一口氣:“周蘭湘,你給我從第一章開始誦讀,什麼時候背的滾瓜爛熟了,什麼時候算結束。”
“啊——”周蘭湘大驚。
周璟承絲毫不為之所動,甚至還威脅道:“你若不願,那就自去找父皇母後說,最好再叫上夫子們,也好叫父皇母後知曉你學到了什麼程度。”
“那張試卷上有多少都是書本上的內容,這樣簡單你都答不上來?你……算了,現在就讀,現在就背!”
官學的夫子們再是一視同仁、再
是嚴厲,總要顧及點兒什麼,大多數情況下,隻要不是學生太過分,他們也就放過了。
至於說學生們學到了什麼,若家裡真的在意,哪怕他們做夫子的不管,家中自有人親自管教。
但當夫子換成周璟承,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旁的不說,隻一點——
堂堂太子教出來的,不說次次拔得頭籌,總不能倒數吧?
時歸和周蘭湘全然不知太子對她們的期許,板板正正坐在座位上,不時接受兩句教訓,麵上一派謙虛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