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外麵傳得沸沸揚揚,隻說時掌印認了個乾閨女。
可皇帝畢竟是九五之尊,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言,隻有去偽存真後才會送上他的桌案,更彆說在時序的授意下,司禮監的人並沒有刻意隱瞞實情,前來探查的皇家暗衛早將來龍去脈稟明皇帝,無論是時歸的真實身份,還是時楊氏的遭遇。
若非如此,當初他也不會同意時序的告假。
唯一叫他不滿的,無非是他當初以為時序此去最多一個月,誰成想這人失了分寸,竟足有兩三月不在京。
若非司禮監一切運轉正常,時序早被治了罪。
不久前皇帝還跟皇後說:“且等朕問問他,他是認了個乾女兒還是如何,若他老老實實承認了他得了個親閨女也就罷了,若他咬死是認的乾親……哼!”
皇帝能容忍時序大權在握,也能默許他無詔離京,但這一切都是在他忠心不二的前提下,但凡他對皇帝有絲毫隱瞞,這信任一旦有了裂縫,餘下的什麼都不好說了。
皇帝隻是沒想到,這真把人喊來了,竟無需他問,時序先和盤托出,端得一派知無不言的模樣。
也不知是被時序的話震到了,還是不知作何反應,皇帝皇後皆是無話,而左右列為的皇子皇女們更是不敢吱聲。
過了不知多久,才聽皇帝沉聲問道:“你說,這是你親閨女?”
心照不宣之事,雙方卻都需要一個台階下。
“回陛下,正是。”時序又磕了一個頭,“陛下知曉,臣乃七年前入宮,入宮前曾有發妻,後全家遭難,臣隻以為妻子也去了,萬不想拙荊僥幸逃命,還為臣誕下一女。”
“臣的女兒實是意外,絕非臣禍亂宮闈藐視宮規所出!求陛下看在臣這女兒幼年喪母又尋親不易的份上,允臣將其撫養長大。”
起因、經過、苦衷、訴求。
時序字字真切,毫無隱瞞。
他知道皇帝不會拒絕他的請求,而階上的皇帝也鬆了一口氣。
倘若時序家裡冒出來的孩子是個男孩,皇帝還真要考慮考慮對他的處置,太監內侍之所以能得天家信賴,多半是因為他們無根無嗣,謀求再多也無人繼承罷了。
但既然是個女兒,親生也好,乾親也罷,將來也就是多給她置辦些嫁妝,尋個好夫家,其餘倒不用擔心。
從始至終,皇帝要的,也不過是時序的坦白和忠誠。
或許有人無法理解堂堂帝王至尊,何必對一個太監在意至此。
然皇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皇子成為眾皇子之間的贏家,時序在其中起到了無可或缺的作用。
便是到了今日,皇帝也不知道,當初那個從灑掃太監一躍成為先帝心腹的時公公,如何會找上他,直言要助他榮登大寶。
而時序所求,僅有京城林家的性命。
皇帝深覺,這等善於隱忍潛伏之人,若能為他所用,當為他最大助力,既是馭下,恩威並施尤為重要。
以往的時序無悲無喜無欲無求,反常叫他不知如何嘉賞,好不容易見他有了在乎的人,倒給他提供了賞賜的對象。
眼下皇帝想聽的話都聽到了,想見的態度也都看見了,自然也不用再端著架子,在一片寂靜中站起身來,不急不緩地走到階下。
他親自將時序扶了起來,緩聲道:“掌印為人,朕自是清楚,既是掌印愛女,朕隻會愛屋及烏,談何驅逐慢待呢?”
“掌印剛剛說的,實是言重了。”
“陛下——”
君臣二人麵對著麵,好一副明君賢臣的畫麵。
唯有時歸還是跪在旁邊,兩隻膝蓋有點發疼,卻也不敢出一點聲音,她剛想偷偷往旁邊看一眼,就覺有好幾道目光凝在她身上。
不等她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忽覺頭頂出現一片陰影。
下一刻,一隻五指圓潤透粉的手撫在她小臂上,不輕不重地將她扶起來。
時歸抬頭一看,竟是皇後過來了。
原是皇後看時序坦誠得差不多了,皇帝也順階就下,他們兩人全都說開,反顧不上旁邊的小姑娘,她隻好幫皇帝表露一番善意。
皇後拽著她看了一圈,笑著看向皇帝:“陛下且看,公公的女兒果然跟公公長得極像,小小年紀便跟公公一般進退有度,可比宮裡的幾個皇子皇女強多了。”
時歸呐呐,隻知順著皇後的力道,卻不知該回些什麼。
好在時序給皇帝的表演結束,這時又回護起女兒來。
他衝著皇後拜了拜:“多謝娘娘讚賞,阿歸從鄉野而來,勉強有幾分質樸在身上,那是萬萬比不上皇子皇女之貴的。”
“公公謙虛了,本宮卻正喜歡這樣的孩子。”
皇後親昵地牽起時歸的手來,俯身問道:“聽公公說,你叫阿gui是嗎,是哪個gui?”
既是對時歸的問詢,時序便無法代勞了。
時歸定了定神,學著時序的說法生澀回答道:“回娘娘,是歸家的歸。”
“好好好,歸字雖簡單,卻也是個好寓意,那娘娘往後也喚你阿歸可好?陛下瞧啊,阿歸可是個乖順的性子”
當今聖上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三皇子和六皇女乃皇後所出,三皇子今年八歲,因是嫡子,自出生就被立為太子,從小就穩重冷清。
六皇女今年剛剛五歲,偏與她皇兄性子完全相反,小小年紀就有混世魔王的征兆了,便是在父皇母後麵前也不見收斂。
皇後出身世家,一直盼著能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無奈兒子從小穩重不親人,女兒又頑皮得叫人頭疼。
如今見了時歸,隻覺這小姑娘哪哪都叫她喜歡。
無論是姣好的樣貌,還是乖順的脾性。
可不全是她所喜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