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曦的話裡,蘅蕪不知怎的,聽出一絲酸意。
她為仙多年,也見過不少走火入魔的場景。
平日裡慈悲的不能再慈悲的仙君,走火入魔後也仿佛地獄的惡鬼,殺人不眨眼。
或許鳳曦的確不喜歡殺人,但五百年前發生的事,是事實。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無比自責,卻又無法接受那樣的自己。
因為力量過於強大,他被所有人畏懼。又因曾經犯下累累殺孽,他被所有人怨懟、憎恨、孤立。
眾仙神們對鳳曦的態度,遠非表麵上的“看不慣他又乾不掉他”那麼簡單,而是一種恨不能將他挫骨揚灰的敢怒不敢言。
蘅蕪相信,若是哪天眾仙神有了可以打敗鳳曦的辦法,他們一定會讓他形神俱滅,要他徹底消失。
而鳳曦又何嘗想不到這一點?
也許他動過贖罪的念頭,但他知道,沒用了,不是所有罪孽都可以被原諒、贖回。
也許比起眾仙神們違心的稱呼他一聲“神君”,他更願意看他們衝上來對他動手,至少沒有表麵仁義而背地裡恨不得食他肉寢他皮那麼令他厭惡。
所以他放棄了,索性肆意囂張起來,痛快一日是一日。
因為說不得哪日,九重天就會集全部力量來對付他,將他徹底鏟除。
“蘅蕪仙子,我在想,你大概理解不了我這種存在的煩惱。”
鳳曦的聲音再度響起,含著笑意,卻也有兩分無奈:“一隻不過幾百年修為的烏鴉,卻被天地造化得過於強大,不得不承受異於旁人的宿命。嗬……雖然我不信宿命,但還是想知道,天地為何要造化我這般的東西呢?與其造化之後不容於世,還不如身處混沌冥冥
無知吧。”
蘅蕪淒身一顫,鳳曦這番話就像是一支箭,猛地射進她心底一個角落。
她那個角落,和鳳曦有著一樣的困惑不解,有著一樣的無奈自嘲。
蘅蕪仿佛聽見那個角落正發出呐喊的心音,哭著對她說:
“我也想知道,天地為何要造化情花一族?”
“我們為心上人開出至深至純的本命花,心上人卻可以摘下我們的花,達成他自己的心願,讓我們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
“我們的存在,就是為情而死,或者守著自己的心永不開花嗎?”
“那為什麼還要造化我們?!”
莫大的怨恨和悲哀,倏爾如浪潮,將蘅蕪吞沒。
為什麼她和她娘,會是情花呢?
為什麼世上會有情花一族呢?
她怨恨天地造化,怨恨大道鴻蒙,怨恨這一切的一切。
淚水模糊了雙眸,化作兩道水線,婆娑而落。
心空洞的像被蠶食,那股蔓進身體裡的悲傷,卻仿佛化作聽不見的心音,響徹九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蘅蕪猛地轉過身,撲進鳳曦懷裡,用儘所有力氣抱住他,哽咽道:“可是天地造化不能違背,既已存在,便要好好活下去。您也是,我也是……”
她咬咬唇,調整一下狀態,含著淚眼綻放笑靨:“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正因神君您與眾不同,才特彆吸引我。沒有人能代替您在我心中的位置,我惦記您惦記得夜不能寐,更希望您每天都能囂張快樂,彆去想五百年前的事情,彆去想。”
鳳曦的身體僵了僵,雖隻是一瞬,但蘅蕪卻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平和許多。
那股籠罩在他身上的嘲弄和怨恨,緩緩退去,變得不那麼陰鷙。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鳳曦道。
蘅蕪看了鳳曦一眼,他麵無表情,隻以一雙黑眸看著她。但是她卻感覺到背後他的手貼上來,他用雙手貼在她腰後,一高一低,攬住她。
溫暖的大手隔著衣服,滲入絲絲燙燙的溫度。
蘅蕪意識到,這好似是鳳曦第一次這般抱著她。以前每每她投懷送抱,鳳曦壓根不抱她,頂多就是隨便拿手搭一下她後腰罷了。
此刻的鳳曦,比之平時那個漫不經心的、喝茶看戲般的鳳曦,稍有點不同。
蘅蕪忽然心生一念,很想知道鳳曦當日走火入魔,究竟是什麼原因。
夜鶯妹妹他們提到這事,都古怪的記不清了,鳳曦自己也說不知道。
蘅蕪下意識覺得,這裡頭有很深的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