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殉情”的祁和,披著單衣在大雨中走了一夜,白瞎了價值不知凡幾的好料子,人卻在裹上被子一覺醒來後,依舊健康得嚇人。
祁和對著鏡子哭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還是想不通,都這樣了,他怎麼能不生病?他不願意就此認輸,特叫來了等在門外的門客疾醫診脈,雖知道希望不大,仍還是安靜地躺在鋪席上,屏息凝神,等待奇跡。
祁和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覺得哪怕沒有奇跡發生,他也可以等疾醫指出自己身體哪裡偏好,哪裡不好,然後揚短避長,對症不下藥。
反正就是往死裡醫自己。
祁家的疾醫叫華去疾,出身醫藥世家,三歲識藥方,五歲習切脈,同門師兄曾被譽為杏林第一神醫,十四歲便被征入太醫院,開始了為女天子效力的一生。後來還是女天子憐薑老夫人一片拳拳愛護之心,特把這位據說“術精岐黃,妙手回春,最善小方脈”的華疾醫賜到了祁和身邊。
從祁和很小的時候開始,華疾醫就成了祁府的座上賓,被當作一等門客供養著。
華疾醫為這份禮遇始終心懷感念,做事勤懇,為人本分,肝腦塗地地把照顧祁和的身體當作己任。
不過,就華疾醫至今都沒有診出祁和根本沒病一事,足可以看出他的真實水平。
——努力有餘,先天不足。
縱出身如何,有怎樣的良師,隻要自己不開竅,那是神仙來了都沒辦法點化的。華疾醫便是這樣冥頑不靈的朽木。
祁和早已發現了華去疾的濫竽充數,但仍願意無怨無悔地供養他,一方麵是華去疾除了醫術不好以外,什麼好多;一方麵則是因為祁和堅持想要讓曆史按照它本應該有的樣子發展下去。他需要一個抬轎的人,去坐實公子和體弱的傳言。
當時的祁和還年輕,很天真,堅信隻要自己努力作下去,早晚有天他會變成一個貨真價實的病美人。
屆時他就會多找個真正有本事的神醫來,成就一段淒美的傳說。
可惜,一直到今天,華疾醫依舊是祁家府上醫術最好的人。
華疾醫演技十分精湛,尤其是在假裝神醫這一塊的氣質,那尺寸拿捏的總是恰到好處。一襲青衫,鶴發童顏,端的是目下無塵,身後還會跟著兩個玉雪可愛的小藥童,從府中穿堂而過,讓人根本不敢心聲質疑,與之攀談。
華去疾來時,帶著滿臉不似作偽的擔憂與關懷,他真的挺喜歡公子和這個年輕的主上的。
祁和也很喜歡華去疾,希望這位“神醫”能發揮出當年第一次給他看病,就把一個小小的風寒,生生診成好像他真的得了什麼不治之症的本事來。
華去疾上前,翻過來調過去地換了好幾種診脈的手勢與角度,眉頭緊皺,麵色沉重,也好像真的讓一切都朝著祁和所希望的方向去發展了。
於是,當華去疾把祁和纖細到仿佛一捏就碎的手腕放下後,祁和就“有氣無力”地第一時間開了口:“華疾醫,我這身子如何?”
按照以往的慣例,華去疾這個時候就該柔聲安撫祁和幾句,再把婢女去月、霜月叫出去,說一番凝重的話了。但今日他卻一反常態,喜笑顏開,用從未有過的高昂聲音道:“公子的脈象一息三至,和緩有力,雖尺中浮脈,但應是受三秋所累,已是大安之兆啊。”
祁和很想讓對方說人話。
但華去疾卻已經喜上眉梢地開始吟詩了,應該是詩吧,祁和其實也不太能確定:“三秋得令知無恙,久病逢之……”
好了,不用說了,祁和都懂了,哪怕是華去疾這個水平,都已能診出他很健康。
其實祁和自小是有些胎裡帶的病弱的,華去疾一直無法對症下藥,雖三天兩頭送來不同的藥丸,但在祁和眼裡那藥丸比一口酥還甜,頂多隻能算是古代版的水果糖。
前天之前,祁和還自我感覺得了小感冒,鼻子囔囔的,說話的聲音都不對勁兒。誰曾想造化弄人,一場秋雨兜頭澆下,他的感冒不僅沒加重,反而不藥而愈了。他真的、好、高、興、哦。
“也不能把話說得如此之滿。”華去疾趕忙拿出了在宮中行醫多年的職業習慣,把本來起得高高的狀態,又壓了一些回去。
宮中的禦醫大多是這樣的不粘鍋,好了不敢說多好,壞了不敢說太壞,隻要人不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那就是勝利。要不是因為這種毫無狼性的工作環境,以華去疾的水平,也不能一直在太醫院裡安安穩穩的混下去。
在華混子於祁家安享“晚年”了這麼久後,他終於回想起了曾經的職業危機,開始拖著長腔,胡說八道。
但祁和已經不想再聽了。
去月在送華疾醫離開時,倒是很關心祁和,不斷小聲地詢問著:“公子可就此大安了?”“之前那般病重,如今怎麼會一下子好了?”“昨夜公子淋了一晚上的雨,真的沒有影響嗎?”諸如此類的話。
華去疾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這人最擅長的就是盲目自信,以及胡說八道。他堅信是他治好了祁和,哄去月說公子之前一副彌留之際的模樣,實則是在為浴火重生蓄力,隻要堅持吃藥,終有一日公子會與正常人一般無二。
“姑娘且安心吧。”華去疾捋了捋自己的一把美髯須,整個人都鬆快極了,“昨夜公子雨中漫步,恐是藥力燒體,讓他本能做出的行為。”
“與大將軍生死不明,毫無關係?”去月一愣。
華去疾亦是一愣:啥,大將軍咋了?
大將軍在尋南坡下殊死一搏,卻身中數箭,當場昏迷,看上去已是回天乏力。連司徒府的人都默認了縱使能在第一時間把司徒品運回雍畿,他也活不下去的現實。所以,司徒家的謀士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及時止損,而不是為大郎君憂心。
滿府上下,除了司徒夫人與少將軍司徒器,竟無一人覺得司徒品還可以搶救一下。
司徒器在棺材中躺過之後,好像就一下子開了竅,雖行事還是有些不得章法,始終如一頭青澀稚嫩的小獸,但至少他願意撞個頭破血流,去為他阿兄博一線生機。他忍下屈辱,耐心回到父親的書房,打聽著一切可以打聽到的與大哥有關的消息。
謀士們一臉喜氣,事情終於有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