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老將軍缺東山不可,因為他這個人從小就有個毛病,他有很大的傾訴欲,特彆是當他做了什麼有違道德法律但又成功躲避了責罰時,他就控製不住地想和誰說說。如果做了壞事不能讓人知道,就像是錦衣夜行一樣,讓他難受。
幸好,司徒老將軍隻是需要傾訴,而不是需要告知全天下。
“我可以用救祁和作為條件,讓阿難感動,讓阿荀屈服。”司徒老將軍自言自語道,“甚至可以雙麵威脅,讓祁和答應出來後就嫁給阿難,阿難一定會開心的,這對司徒家在這樣的局勢下也會很有利。”
祁和畢竟是女天子的遠親,又是名揚四海的宛丘四公子。
祁和與他終身殘疾的大兒子司徒品的愛情,會感動所有人。這會讓司徒家在道義上立於不敗之地,畢竟大啟可還是個“禮不伐喪”的年代,連對手的君主死了自己就必須停止攻擊的事情都要遵守,更不用說是祁和與司徒品的情況了,他們天然就站在道德製高點。
東山先生看了眼司徒老將軍,有時候他真的不太懂他到底是愛他的孩子,還是一點都不在乎他們。他真的是個很可怕的父親。
司徒老將軍自信滿滿,哪怕身居廟堂多年,他的思路仍是在戰場上行軍打仗那一套,所有人都是他的兵卒、他的棋子,必須如臂使指,不能違逆:“阿荀那孩子我了解,重感情,講義氣。他為了幫他哥,會願意低頭回來的,我什麼都不需要做,隻需要等待。”
等兩個兒子都不鬨了,以兒子為天的老妻,自然也就不再是問題。什麼功勞不功勞的,將變得不再重要。
“我就不明白了,他們就那麼在乎那點軍功嗎?若阿荀聽話,以後整個司徒家都會是阿荀的,我對他還不夠好嗎?這個不懂感恩的小畜生!”司徒老將軍至今都沒覺得是自己錯了,傾全族之力供養一人,再由這一人登上高位後反哺家族,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情啊。所有世家不都是這樣做的嗎?
“不養兒,不知父母心。”東山先生隻能這樣道。他不讚同司徒老將軍的想法,但他畢竟要恰飯,而他的整個身家性命都掌握在司徒老將軍身上。
“是啊。”司徒老將軍長歎了一口氣,自認為自己是個再好不過的父親,“整天就知道鬨,淨給我找麻煩!看他回來我怎麼收拾他!”
兒子,終究還是要聽老子的。
***
司徒器果如司徒老將軍所料,連夜回了家。
隻不過在去找父親之前,司徒器決定先去看看大哥和母親。他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和他們先通一下氣。畢竟大哥和母親是為了他,才與父親鬨到了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他做不出來那種毫不知會“盟友”,就先去找“敵人”求情的事情,那與背叛無異。
隻是對母親和大哥說出他想對父親低頭的話,實在是有些艱難,司徒器這輩子就沒這麼難過。
中二少年大多要臉。但現在卻是要他自己親自打斷自己的腿,扯下自己的皮。
司徒器告訴自己,成年人就是這樣,他需要什麼麵子呢?麵子能有祁和重要嗎?不,祁和比什麼都重要。再者說了,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呢?大家最終都要變成自己所討厭的人。
司徒品就半躺在床上,和衣而臥,一看便是早在等著他的弟弟來找他,他知道司徒器一定會這麼做。
月亮被埋在了烏雲裡,窗子傳來了被人輕叩的聲音。
“大哥,你睡了嗎?”
“阿荀你進來吧,很安全。”給司徒品守夜的仆從,是與司徒品一同長大的書童,主仆感情深厚,是絕對不會背叛司徒品的。他幾乎知道司徒品所有的秘密,甚至包括司徒品其實是有可能被治好,重新站起來的。他唯一不知道的隻有司徒品對祁和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大哥。”司徒器幾步上前,首先查看了司徒品的身體狀況,“你最近感覺怎麼樣?”
書童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為兄弟二人在外麵張望。司徒器搬出去住的消息,徹底激怒了司徒老將軍,哪怕司徒家還需要司徒器這個嫡子,司徒老將軍也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先給司徒器一個苦頭吃,再說其他。為免司徒器有來無回、被困在府裡再也出不去,最好還是彆讓人發現司徒器回來了。
“我沒事。”
司徒品其實也在考慮要不要對娘與弟弟把他其實有治愈的可能說出來,但,連陳神醫都沒有辦法保證一定能夠讓他重新站起來,隻是有辦法或可一試。為免大喜大悲,空歡喜一場,司徒品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等他真的確定能好起來,再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是的,司徒品已經決定要接受治療了。這是祁和托陳神醫告訴司徒品的。
“阿荀預支未來那麼多錢給陳白術當診金,可不是為了隻救一具軀殼回來。你想擺脫家裡的牽製,可以等好了繼續裝病,為什麼一定要真的殘廢,錯過最佳治療時間?”
司徒品覺得祁和說的有道理,他長這麼大,一直受著最傳統的正直君子教育。唯一一件不那麼正直的事,就是順水推舟助長了他和祁和的傳言。所以他一開始根本就沒想過假裝癱瘓這個可能。但祁和為他打開了世界的大門,在裝病這一塊,祁和一看就是個熟手。
“先彆管我了,說說你吧,你回來做什麼?”司徒品問弟弟。
“我……”司徒器難以啟齒,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坐在大哥床頭。
“你要回來給父親低頭,好得到家裡的力量去救阿和。”司徒品長歎一口氣,他早就料到了,隻是當弟弟真的這麼冒傻氣時,他還是被這孩子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司徒器點頭,又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解釋了一句:“我救祁和不是因為我對他……”
“你是想讓我開心,我當然知道。”司徒品理解的角度多少還是出現了一些偏差。
“對,不對,我,不對,對。”司徒器自己都混亂了,他的第一反應是附和他哥的猜測,去掩蓋什麼。但很快他又意識到,他不能讓他哥覺得他是為了他哥,而給大哥增加心理負擔。大哥這輩子隻能躺在床上已經夠可憐的了。
司徒品欣慰地看了眼終於學會為彆人著想的弟弟:“阿荀長大了,我很高興。但是,我不能看著你就這麼去給父親低頭。”
司徒品千方百計地想要擺脫這個家,自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弟弟再跳進去。
“你甘心嗎?一麵厭棄,一麵利用,變成你最討厭的肮臟大人。”說得再多,司徒器若低頭回家,那與他們那個自私自利的爹又有什麼區彆呢?“阿荀,聽我說,卑鄙從不是智慧,妥協也不是穩健,麻木更不是成熟。我知道現在外麵有很多人都把它們混為一談,甚至會斥責你的勇敢是莽撞,堅持是任性,善良是犯傻,但並不是這樣的。”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長大意味著責任,卻並不意味著要與世俗同流合汙。
司徒器迫不及待地想要變得成熟,這是一件好事,卻也不能操之過急:“與虎謀皮,無異於為虎作倀,你是走捷徑得到了一些力量,但那力量同樣會吞噬了你。長大確實要去麵對風雨,要放下身段,但卻不是要你自己把自己的脊梁都打斷了。”
司徒品抬手,摸了摸他傻乎乎的弟弟的頭:“想明白這件事,花費了我很長的時間,我不否認我也犯過傻。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再重蹈我的覆轍。答應我,永遠彆對他低頭,好嗎?”
“大哥……”除了叫一聲哥哥,司徒器已經不知道他該說些什麼。
“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機會,那同樣需要你乾點臟活累活,再不能當個坐享其成的少將軍。甚至也許會比回家給爹低頭、認同他的方式,需要你付出更多的辛苦。”但是它不需要司徒器去出賣自己的靈魂,迎合這個畸形的社會,“你願意嗎?”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但凡有一丁點兒彆的可能,司徒器都不會想要選擇他爹。
“我已經聯係了我的好友,傅倪,還記得嗎?小時候他還給你送過小木劍。他會幫你的。”司徒大哥用實際行動證明,哪怕他隻能躺在床上,也不意味著他就隻能當一個殘廢。
司徒老將軍就這麼開始自信滿滿地開始等待起了小兒子。
而他的小兒子……
已經開心地擁有了一份全新的工作。
飛魚紋,斬水刀,一身帥氣的黑金袍。作為執金吾(yu)副手的司徒器,出現在了軟禁祁和的門前。他指揮著宮人把這一日的朝食送到了祁和的桌前。
“你會因為我現在當一個小小的侍衛,就看不起我嗎?”司徒器開始對祁和賣慘。
祁和:“……”如果我不知道大啟武帝期間的金吾衛更類似於後世讓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的話,我大概會可憐你。堂堂司徒少將軍,離家出走,為求生計,隻能入宮當禁軍。
但事實是,大啟的金吾衛,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當的。不少有名的大人物的人生起點都是執金吾,是天子最大的倚仗與親信。
就祁和從現代網上獲取到的科普常識,大啟金吾衛的前身就是天子暗衛。具體誕生時間不可考,但有證據是在武帝之前,隻是被武帝發揚光大,推到了權力的頂峰。他們是天子的刀,亦是天子的眼,就沒有大臣不害怕這些拿著斬水刀的人形兵器的。
你告訴我,這樣的你,會不會被我看不起?
我不跪下叫你爸爸,抱你大腿就不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