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器和代王喝酒的消息,在當晚他們還沒有各自回家的時候, 就已經像是長了看不見的小翅膀, 飛快傳遍了城東區的大街小巷。
城東是大啟頂級權貴紮堆居住的地方, 房價已經不是居住在城東區最大的門檻兒,而是有沒有權勢與地位。祁家,司徒家,乃至是太宰王賢的家都在這裡。有大大小小百餘戶, 組成了大啟的權力結構。各路藩王、諸侯雖然長期居住在封地, 但他們在京中也有院子, 大多都被女天子賞賜在這附近。
在這裡,很多對外不會公開的秘密, 根本就不是個秘密。祁和住的已經算是比較外圍的,鄰居裡還能稍微看到一些普通老百姓的影子, 但即便如此, 他依舊每天要接收海量的“秘密”。
但司徒器與代王喝酒的這件事,並沒有局限於城東區。
第二天消息便已經不脛而走, 仿佛整個雍畿城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大家很樂意在茶餘飯後談一談, 哪怕他們也不知道這事有什麼好談的。
這個小小的八卦,能傳播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廣, 既不是因為司徒器有多受歡迎, 也不是因為代王手上的權力有多大, 而是他們這一行為被人腦補出來的架構變遷——司徒家也要加入“議政王大臣”大戰了?如果司徒老將軍和代王聯盟, 那麼王太宰是不是也必須擁有姓名?
本來司徒老將軍是被司徒器這個不孝兒子又一次給氣到了的,但是很快,隨著大家好像已經默認了他即將進入“議政王大臣”,司徒老將軍詭異地保持了沉默。
因為和王賢不同,司徒老將軍確實有意在“議政王大臣”中分一杯羹。
他是說,誰規定了就必須得是藩王諸侯才能參與其中呢?同樣是為這個國家儘心儘力,甘當平民的奴仆,不是嗎?
從目前的輿論來看,這個走向對司徒老將軍的未來發展反而很有利,他也就忍了,他甚至不介意老對頭王賢也加入其中。兩人的仇怨,可以等他們都成為議政王大臣之後再清算,在當下最重要的還是必須得到這張彌足珍貴的入場券。
司徒器從他哥那裡聽說了他爹的腦回路後,做夢都能給笑醒了,因為他知道王賢一定不會讓他爹如願的。司徒器現在和他爹的狀態就是“隻要聽說你不開心我也就放心了”。
父子之間是一點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了。
而司徒器隻有在想著讓他後槽牙都疼的爹時,才不會去想到被酒後的代王捅破了的那份不容於世的感情。
讓司徒器對自己最為不齒的是,他明知道這樣不好,但他還是不願意去拒絕承認他對祁和的感情。對於要不要再去見祁和,司徒器是掙紮過的;而對於要不要繼續喜歡祁和或者說是對祁和好,司徒器的回答隻有不假思索的一個——那肯定是要的啊,對祁和好就像是喝水呼吸一樣,是一件必須存在又自然而然的事情。
隻是考慮到大哥與祁和之間的兩情相悅,司徒器在意識到自己喜歡祁和、並為此有那麼一點點雀躍後,他就火速親自動手,想要將這份感情永遠地埋葬在自己心裡了。
他不會去表白,不會去添堵,更不會去破壞祁和與他大哥的感情。
但,他也不會停止去喜歡。
哪怕隻是單單意識到這份感情,都足夠司徒器暗暗開心很多天,他是如此歡呼雀躍,因為代王說的對,愛上一個人,本身就已經是一件足夠開心的事情了。
至於對方知不知道,會不會回應,都不在當下司徒器能夠考慮的範圍。
司徒器隻知道,當他推開小院房間的門,看到祁和已經等在那裡,或寫字,或品茗,但總會對他微笑著說一句“你來啦”時,就已經會讓他高興得忘乎所以,再想不起其他。
這一日上午,不隻是司徒器來找了祁和,謝望也帶著搞事的氣息來了。
謝望這天穿了身較為正式的圓領官服,他是下了朝直接來見的祁和,與一身金吾衛戎裝的司徒器正巧撞在了一起。那是大紅絳袍與黑金飛魚的碰撞,一個腳踏青雲靴,一個手持斷水刀,兩人的臉上都帶著意氣風發。他們代表了百年的官場,但麵容卻又如此年輕,一如這個正在經曆重大變革、不知道哪天便可以破繭重生的古老帝國。
“謝大人。”司徒器先開口。
從官位上來說,還是謝望的地位比較高的。司徒器已經今非昔比,再不是那個隻會盲目招惹麻煩、不懂禮貌客氣為何物的少將軍。
“少將軍。”謝望對司徒器點頭致意。
雖然大家都知道司徒器如今已是執金吾副手,但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叫他一聲“少將軍”,因為“少將軍”這個爵位明顯更值錢,至少現在是如此。
“來看祁和?”司徒器又問,雖然他不會破壞祁和與他大哥的感情,但那也代表著他絕不會允許彆人插足破壞。
雖然祁和堅信他師兄就隻是他師兄,司徒器的直覺卻敏感意識到了謝望的心思沒那麼簡單。
謝望本來是想稱是的,但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他看著司徒器,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於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不,我是來找少將軍的,我知道隻有在這裡才最有可能看到您。”
司徒器挑眉,但還是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移步把謝望帶到了彆處,四下無人,正適合談話。
“不知道謝大人找我何事?”
“我聽說您和代王殿下交情不淺?”謝望並沒有直說昨晚的那場酒,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了,司徒器這個京城著名紈絝自從步入仕途後,就隻和代王喝了這麼一場酒。怎麼看都不可能隻是因為他倆交情好,司徒器才會去赴宴。
司徒器為此已經應付了整整一個早上,從一開始的“一定要和對方說清楚,我確實就是因為交情才答應的”,到現在的“隨意吧,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那是你們的事,我也攔不住你們當個傻逼”。乍一聽謝望也開始這麼說,司徒器徹底絕望了,隻能給出最後的奮力一搏,道了句:“代王之事,與祁和無關。”
“我知道。”謝望還是那副笑眯眯、算無遺策的模樣,“我單獨找您,也是因為這事與祁和無關。能不把他卷入其中,我肯定是不想讓他參與的。”
如果祁和一直到最後都不知道,那就最好了。
“什麼事?”司徒器還是挑著眉,表達著挑剔的態度。
雖然司徒器和代王隻是酒肉朋友,但經過昨晚那一番“我有一個朋友”的交淺言深,司徒器還是覺得他有必要對代王稍微講那麼一點點義氣的,隻要代王保證以後不會再在言語上對祁和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冒犯。
“就想請您代為對代王殿下轉達一句話,他朋友想不想報複一下他的弟弟和負心之人?”
“!!!你們連我們昨晚的對話內容都知道?”司徒器感覺到了一陣背脊發涼與毛骨悚然。
雍畿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大,藏在雍畿背後的秘密可以是個秘密也可以天下皆知。
謝望笑得還是那麼溫潤漂亮:“哪裡來的‘你們’呢?彆人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對您保證,我的渠道隻有我知道。”
司徒器卻是一刻也沒有辦法再在這裡站著,他心裡隻剩下了無儘的後怕。
幸好昨晚他的朋友等了一下代王的朋友,代王哭完之後就直接睡了過去,否則今天……不行,絕不能讓彆人知道他的心思,否則以後祁和肯定不想再看到他了!
哪怕是司徒器,也敏感地感覺到了祁和在感情問題上的抵觸。祁和就像是一個重度感情潔癖症患者,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他獨特的情感世界,不允許任何一丁點的意外來打擾。一旦被祁和知道了深藏的感情,那就會直接成為祁和的拒絕來往戶。
一點機會都不會給有的那種。
嚴防死守得甚至到了已經有點過分的地步。
司徒器並不打算對祁和做什麼,他隻是想就這麼看著、憧憬著,卑微到了極點。但也因為他隻有這些了,所以完全沒有辦法接受再被剝奪。
一定不能讓祁和知道!
在司徒器的努力下,他和祁和這一天的相處都維持在了正常的水平與狀態。他們大多聊的不是祁和的書,就是祁和的狗,又應付了一下隔壁不死心來追問女天子與太子之事的王姬聞岄,天色就黑了下來。
“最近的日子過的可真快啊。”祁和隨意感慨了一句,冬天的夜晚總會來的比較快。
“是、是嘛。”司徒器卻恨不能每一天的離彆都能來的慢一點,再慢一點。他看著雅人深致的祁和,垂頭微微一笑,莫名想起了一句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話,積石有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離開小院後,司徒器甚至產生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裡激烈到仿佛隨時要跳出來的心臟,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個畜生了。
也因此,司徒器終於有餘地去思考謝望拜托他的事,他隻能借由這些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把謝望的話轉達給代王,對於司徒器來說是一件可有可無的事情,但他卻有點猶豫,想不好到底應不應該幫謝望一把。主要是他搞不懂謝望要做什麼。
與此同時,初來京城沒兩天的田王,也在思考著相同的問題,對方幫他,是為什麼?
田王今天通過門客得到了一條對付自己哥哥的建議。不得不說,田王對於這個建議喜歡得不得了。他一直對於他哥的封地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哥當年對於他妻子的調戲讓他耿耿於懷,這輩子大概都沒有辦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