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
隻不過司徒老將軍前麵的大半生都一直以性格剽悍著稱,他掩飾得很好,並沒有人發現。他推開司徒夫人時,是用了極大的力氣的,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一起推出體內。“你教的好兒子!”他這樣怒吼著。
司徒夫人一時不察,沒想到丈夫竟然真的會下此狠手,頭直接撞到了桌角,磕出了好大一道傷口,當下便鮮血淋漓。
但司徒夫人也不是個吃素的,從小也有些武功底子的她,在麵對鮮血短暫的錯愕後,就隨手抄起身邊能夠拿起的東西,朝著司徒老將軍砸了過去:“你個老不死的,你竟然敢打我?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一般這種時候,司徒老將軍就會認錯道歉,生生受下妻子的這一反擊,然後就對自己的失手做檢討了,什麼他不是故意的,他沒想到會手勁這麼大,他怎麼會打她呢?反正就是過去的那一套,翻來覆去的,一樣的說辭,卻總會被司徒夫人所接受。畢竟她也是練武的,知道力氣有時候確實不好控製,而且,他已經道歉了,她還能怎麼樣呢?像個潑婦一樣不依不饒嗎?她是將軍夫人啊,要麵子的。
可是今天卻格外地不同,大概是在兒子麵前的挫敗感實在是太深,年紀越來越大的司徒老將軍,徹底爆發了。
他不能容許再有人脫離他的控製,如果連一向對他唯唯諾諾的妻子都能打他,那他這個將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了。
他揚手,便給了司徒夫人一巴掌,半邊臉都紅了。
若不是司徒器折返及時,司徒老將軍還會打下去。司徒夫人都被打蒙了,她從沒有遇到過丈夫會再次打她的情況。
司徒器已經死死地扣住了司徒老將軍的手,護在了母親麵前。
司徒器終於徹底被激怒了,沒有人可以這樣對他娘,沒有人!然後……
京裡最勁爆的傳聞,就變成了新上任的異姓王,把他爹給打了。
據說司徒老將軍當場就躺倒了,出氣多、進氣少,好像已經快不行了。司徒老將軍的小妾敲響了雍畿府大門口的登聞鼓,一紙狀書把異姓王給告了,告他忤逆,告他不孝,最主要的是告他搶劫了自己家的財產。
嗯,司徒器就是這樣的渾不吝,在和他老子發生了那樣大的衝突後,他直接當場就帶著他娘和他大哥一起走了。
不隻是人走了,連他們的東西也被司徒器的甲士給裝車搬走了。
司徒器早就想這麼乾了。
他當上異姓王的第一件心事,就是想分府自立,隻不過他一直住在祁和那裡,他實在是舍不得搬離祁和家。但他卻很想他大哥和母親能夠和他爹分開。
借著這次的事,司徒器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地連人帶東西一起接走了。
女天子在賜了司徒器異姓王的爵位時,自然也會賜給他一座王府大宅。就在之前的雍畿之亂裡,死了那麼多的諸侯藩王,空出了很多符合王爺爵位的宅子,要奢靡有奢靡的,要方正有方正的,還有小橋流水江南風格的,可以說隻有司徒器想不到的,沒有不符合要求的。
女天子很大方,直接從中選了三個既不過分招搖又不會過於寒酸的,命人拿著圖紙和鑰匙去找了司徒器,隨便他選一座。
“都是近幾年才建成、幾乎沒怎麼住過人的新宅。”內務府總管這樣對司徒器道。
而司徒器的選擇卻是……“哪個離城東深水巷比較近?”
深水巷就是祁和家後麵的那條暗巷的名字,司徒器這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他要住得離祁和越近越好。
然後,就真的挑了個離祁家最近的宅子做王府。
大小、裝修,乃至是風水,司徒器都不在乎,隻想能離祁和近一點,再近一點。
司徒器其實沒真的把他爹打成什麼模樣,那畢竟是他爹,他再恨這個老東西,也得看在他娘、他大哥的麵子上緩緩手。
司徒老將軍當時沒敢再說什麼,但等司徒器帶著人走了,這才當場爆炸。
“這個小畜生!他不得好死!”司徒老將軍覺得自己徹底沒了麵子,忍無可忍,思來想去覺得司徒器還是因為之前功績被搶的事情沒有原諒他。
簡直可笑!
“他要什麼,我給他什麼,我對他的補償還不夠嗎?他現在是在鬨什麼?他是想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我司徒家的笑話嗎?!”司徒老將軍是發自肺腑地這麼覺得的,他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麼錯,錯的隻有彆人,“利用完我,就沒事了,哈,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但彆以為這樣就完了,我不好過,他司徒器也彆想!”
然後,司徒老將軍就假裝臥病要死要活了起來,還指使自己的寵妾,去告了司徒器。他現在也顧不上什麼大局,什麼家族的前程了,他隻想讓司徒器栽個跟頭,狠狠地栽個大跟頭。
隻有知道痛了,這樣兒子才能夠聽話!
司徒器也是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的。不是說我搶掠家中東西嗎?他還真就搶了,怎麼樣?他拿的都是屬於他娘的嫁妝!嫁妝不足了,自然要拿其他東西補償!
至於為什麼要帶嫁妝走……
當然是讓他娘和司徒老將軍和離啊。
是的,這就是司徒器之前萌生的那個大膽的想法了。其實早在之前司徒器不得不出去住,卻連親舅舅都因為他爹而不願意幫助他的時候,他就開始覺得應該讓他娘和離了!憑什麼呢,他娘就得一直讓著他爹?憑什麼呢,他爹就可以對他娘吆五喝六?憑什麼呢,他爹就可以三妻四妾?!
“娘,真的,夠了,你忍耐他夠久的了!您和他和離,與我住,我照顧你和大哥一輩子!”
這裡要解釋一下的是,在大啟,和離並不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事實上,縱觀古代曆史,男女和離的事情,也隻是從明清開始才莫名其妙地與封建禮教、貞節牌坊掛鉤在了一起。哪怕是在宋朝,也有的是貴女公主和離。
在更早以前,這樣的和離就更多了。
有些朝代的公主甚至會三嫁、四嫁,隻要一不順心如意,就像換衣服一樣輕鬆地換掉自己的駙馬。說到底,和離這件事,重點從不在於男女,而在於社會地位。當女子不得不依附於男子而生,全無自己的收入來源時,她自然隻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錯嫁歹人也就隻能以淚洗麵、蹉跎此生。
但是,在公主王姬這樣的貴女階層,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番麵貌。她們有錢有房,早些朝代的公主還有自己的封地與食邑,爵位可以傳給兒子,她們過得比大部分男人都要瀟灑。
司徒器的娘司徒夫人本也該過上這樣的生活,可惜……她在沒嫁人之前姓樊,是大啟一位比較知名的老將樊將軍的女兒。樊將軍在戰場上留下了太多難以根治的沉屙宿疾,人到中年便撒手人寰,留下幾個兒女,各自奮鬥。
司徒夫人是樊家嫡長女,有父親的麵子,高嫁到了司徒家。但生活過得卻隻是表麵光鮮,一次次的失望,才讓她變成了如今的這個她。
很多事情,她覺得她已經放下了。
實則不過一句“算了吧”,她懶得去計較了,因為她知道,她計較了也沒有用。
也是因此,司徒夫人才能夠和司徒老將軍難得保持了這樣的夫妻關係,直至因為小兒子而再一次爆炸。
這場名存實亡的婚姻,終於還是被司徒器擺到了明麵上。
“阿娘,這樣的婚姻,還有存在的意義嗎?”司徒器知道他這個想法很離經叛道,所以在第一次有這個想法時,他忍了下去。可是隨著後麵越來越多的事情,他越想越覺得,除此之外,他娘還有什麼路可以走呢?
不管怎麼選,好像最終都會以委屈他娘而告終。哪怕司徒夫人不覺得這是委屈,但司徒器替她委屈。
因為司徒器知道,打從根上,他娘並不是那種所謂的名聲大過天的女人。
那根本不是名聲,而是不斷扼殺人的一種很殘忍的潛移默化。當女性開始覺得為了男性犧牲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候,就注定她會一退再退。先是放棄晉升,做一份薪水微薄但可以兼顧家裡的工作;然後就是索性辭職算了,回家帶孩子。那麼再下一步呢?是不是要退化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乃至覺得丈夫三妻四妾也可以忍耐,自己要再次背起女德女誡了?
既然過不下去了,為什麼不和離?留著這樣的渣男好過年膈應自己嗎?
司徒夫人被兒子的發言震驚當場,有些不知所措。她從沒有想過還有這樣的出路,這樣的選擇。
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