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還是那個王姬, 但彆人看到她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哪怕有人沒有變, 在王姬心裡也變了。她好像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理解了女天子在頭痛之症發作時, 所說的那些瘋話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們都在看我;”
“他們都在笑我;”
“他們都在譏諷我。”
大家活在一個充滿了意見的世界,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積極的各抒己見, 想要得到理解, 卻又無法真正的理解他人,也不相信彆人能夠理解自己。
除非親身經曆, 感受那種切膚之痛,否則也確實不太會明白聞岄此時的這種害怕,害怕到感覺天旋地轉,大家都在對著她指指點點,尖聲細笑。
聞岄的驕傲讓她想要儘力去克服,但——
她對著寂靜如墓的大殿高喊:“都閉嘴!”
她對著低眉順目沒有抬頭的人說:“不許看我!”
她……
——她終於還是被太子逼的崩潰了。
駙馬趕忙上前,擋在了王姬麵前, 充滿了憐惜的保護著她,想要做到密不透風。王姬已經這樣了, 他必須為她堅強,維護住聞岄最後的尊嚴,不給太子留下日後的把柄:“抱歉,殿下, 我們可以先一步告退嗎?內子遭受重擊, 需要緩緩。”
“自然, ”太子聞湛給了王姬一個“真可憐啊”的眼神,就像當年她無數次霸淩欺負了他而彆人卻勸他要忍讓王姬之後,她給他的眼神。充滿了“你奈我何”的得意暢快,以及“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乾不掉我的”幸災樂禍。那個時候,他真的以為她是她的親姐姐,他不明白為什麼在這麼難的情況下,傷他最深的不是王賢不是司徒更不是諸侯藩王,而是他的親姐姐。
幸好,原來她真的不是他的親人。
太子聞湛笑眯了一雙眼睛,充滿了假仁假義的關懷,對駙馬道:“快帶皇姊回去吧,她看上去情況不太好,孤會派禦醫去給皇姊醫治的,希望她能早日好起來。都是孤的錯,我應該再忍她一些的。”
在場的幾個要臣齊齊點頭,覺得太子果然還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太子,飽讀詩書,禮賢下士,待每一個人都有著一份大度包容。
甚至有人開始為太子義憤填膺:“殿下萬萬不可再忍讓了,正是因為以前一直如此,才會放任王姬越來越放肆!這不是在愛護她,是害了她啊。”
本來已經在駙馬的安撫下變得安靜下來的王姬,再一次變得激動了起來。
不過,不等駙馬來趕忙摁住她,她就先自己沉默了下去,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了,原來被人誤會,被人踩著自己立人設,是這樣的感覺啊。委屈,憤怒,憋到想要爆炸,恨不能撬開所有人的腦袋,告訴他們,真正有心機的對方,錯的是對方,不是我。
可是沒有用,做什麼都沒用了。
而這,正是當年她對太子做過的,原來聞湛是這樣的感覺啊。
失了神的王姬,任由駙馬把她半強迫的帶了出去。
許三娘都懵住了,她朝著王姬怯生生的伸出了手,在伸到一半時又縮了回來。
不管是王姬還是駙馬,都不想在給這個背叛了他們的女人一個眼神。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對王姬的刺激,隻會讓王姬的情況更加無法控製。
但駙馬最後還是不得不帶上許三娘一起離開。
因為她是王姬得生母。
也因為所有人都在看著。
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都在瞧不起許三娘,她的那點小聰明就是典型的市井傻精,自以為自己的小算計隻有自己知道,殊不知它就像是曝光在陽光下的泡沫,每個人都能看見它的誕生與破滅,在五光十色中讓內在的醜陋暴露無遺。
但,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卻同時還在要求著王姬,我們可以瞧不起你的生母,但你卻不可以。
道德綁架不外如是。
王姬現在已經無暇自顧,幸好,她還有駙馬為她挺身而出。
太子成為了最後的大贏家,不僅報複了王姬,讓她再沒辦法給他找茬,還踩著王姬博得了一片讚譽與美名。
祁和看著被群臣圍繞著的太子聞湛,很不合時宜的想到了一句話,太子已經不是過去的太子了,他現在是鈕鈷祿聞湛,所有得罪過他的人,都得死。
莫名的,祁和聯想到了天子告訴她的太妃之死。
一頭冷水,兜頭澆下。
讓祁和止不住的感覺到一種刺骨的寒涼,祁和也想告退了,但很顯然,太子並不會就這麼放過祁和,輕輕鬆鬆讓他離開。
“您現在應該很忙,我就不打擾了。”祁和對太子道,想了想,這麼委婉肯定會被太子鑽空子,就又明確的補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想回去了,還希望您能夠恩準。”
太子因為祁和突然變了路數而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醒了過來,苦笑一聲:“你我之間不要這麼客套好嗎?我送離開。”
“不用!”祁和一刻也不想與聞湛在一起,他讓他感覺毛骨悚然。
“本來還想留你吃頓飯,但是你想回去了,我便送你。”
太子說的話也很委婉,祁和卻不知道該如何鑽空子拒絕。他隻能點點頭,那就一起走吧。
祁和再一次把目光投降了司徒器,他明知道他不應該這般,也不需要,在沒有司徒器的日子裡,他已經應付了各式各樣的危機與問題。甚至司徒器也是他當時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祁和不能說自己解決的有多好,但至少他可以說,他都解決了。
可是,莫名的,在真正與司徒器相交之後,祁和總忍不住去看司徒器在哪裡,尋求支持。
而司徒器也從沒有讓祁和失望,他站了出來,不容置疑的跟上。陪到了祁和身邊,警惕的看著太子。
但太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對於司徒器,他早有安排。
謝望不知道處於什麼目的,這一回幫助太子,絆住了司徒器。在這方麵,司徒器很難玩過謝望的話術,三言兩句就被攔了下來,而且他也確實離不開,這是職責所在。
祁和隻能匆匆與司徒器眼神交流了一下,就被太子裹挾著離開了。
……
祁和與太子漫步在宮道之上,祁和也不知道太子又是抽的什麼瘋,放棄了輦車,非要走走。走走就走走,但是還不讓人跟著,隻能遠遠的墜在兩人身後,在有限的範圍內,他們二人自成一個世界。
一開始兩人都很沉默,仿佛他們要這麼一直沉默的走到門口。
其實這樣想一想,還蠻好的。
可惜,太子就是來打破祁和所有期望的,他還是開了口:“你是不是因為聞岄的事情在怪我?”
祁和搖搖我。
“不,你肯定怪我了,但是你知道她曾經怎麼傷害我的嗎?在過去長達十幾年間,她標記我為勁敵,處處找茬,讓我飽受奚落,還不能反擊,因為太子要大度,因為男人要讓著女人,因為弟弟要讓著姐姐……”太子的眼睛裡閃著火焰,是仇恨的種子,早已經生根發芽。
“她可以刁難,我卻不可以反擊她,憑什麼呢?”
“她做了那麼多的錯事,那樣的傷害我,隻因為她太蠢,做的事都沒有成功,所以就都變成旅無傷大雅的小事,所以傷害就不存在,我就必須原諒她?”
“你能,你真的能。”祁和從沒有因為這種事而責怪過太子。
先撩者賤,道理亙古不變,不是說她做的事最終因為種種原因沒有造成重大傷害,這事就不存在了。惡意一直都在,它就是如此惡劣。
太子有完全的理由去報複。
“隻是為什麼一定要選這一天呢?”女天子剛剛昏迷,她的兒女就打了起來。不管他們的身世到底如何,在天子心中他們就是她的孩子,無所謂姓氏,也無所謂性彆,“如果你愛她,就不應該這麼對她,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個局麵,你知道,我知道。”
“但這一天的發難不是我選的!”太子覺得自己委屈極了,是,他給王姬設套了,是,他算計好了要出現這個反轉,給王姬一個畢生難忘的難堪,在群臣麵前。但時間不是太子選的,他再聰明也不可能算到這一步。
什麼時候決定逼宮,是由王姬來決定的。她選擇了這一天讓天子難堪,太子自然隻能陪著她唱完這場大戲。
祁和長歎一口氣,所以他才不想解釋,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無法理解太子,而太子也永遠無法理解他。祁和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隻能選擇沉默。
太子不甘心就此罷休,繼續道:“你不能這麼就把我排除在我,這不公平。”
“好,”祁和雖然沒打算選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下與太子徹底攤牌,但既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就實在是沒必要再繼續了,“我就問一句,你必須誠實。”
“你說。”
祁和看了眼周圍,確定後麵的宮人是聽不到他們說話的,才小聲問:“你早就知道你也不是天子的孩子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