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牽掛(三合一)(1 / 2)

馮惜珍看著眼前的許永軍,隻覺得無比陌生。

當年,他們心心相惜,即便父親認為他壓根配不上自己,可馮惜珍仍舊相信他,她認為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目標,隻不過因為出身不好,才沒有太多選擇。

她不顧眾人的目光,毫不猶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在生下孩子之後,都還是在展望他們的未來。

後來,她去了滬市,又去了對岸,在那邊的幾十年,她也常懷疑他是否還惦記著自己,可每每回想起當年的種種,她便會釋懷。

她以為他們是相愛的,這樣的愛會打破時間與空間的阻礙。

可她錯了。

到了滬市之後,她幾經調查,發現他從未找過自己,而後她回到這座城市,又去了臨蘆村。

過去的一切全都被推翻了,原來在她走後沒多久,他就帶著另外一個姑娘與他們的兒子離開了。

多少年的真心錯付,馮惜珍隻覺得恍然如夢,物是人非。

“你擔心被人戳脊梁骨,就不怕被我戳脊梁骨?”馮惜珍深吸一口氣,問道,“這孩子是我的,我竟然連認回他的資格都沒有?”

許老頭的頭埋得很低,他手中捧著馮惜珍給自己泡的茶,卻一口都沒有喝。

許久之後,他低聲開口:“我看你現在過得很好,應該也已經嫁人了,幾十年沒見,就算重新認回他,你又能對他說什麼?”

馮惜珍一怔。

他掙紮許久,抬起頭,“當年我回村,帶著媳婦和娃,人人都以為我媳婦還沒辦婚事就生了娃,對她指指點點……現在真相大白,她又要再經受一次……你現在在城裡有漂亮的大房子住,院子裡擺著自行車,茶葉這麼稀罕的東西,你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招待客人。我們農村人跟你們城裡人不一樣,受點窮不要緊,習慣了,但一大年紀了還被人笑話,太丟人了,孩子他娘哪受得了……”

許永軍的聲音悶悶的,嗡嗡的,他越說越小聲,可脊背卻慢慢挺起來。

他沒有錯,更沒有對不起馮惜珍。

“到底是孩子他娘受不了,還是你受不了?”突然之間,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

許永軍與馮惜珍同時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盧德雲站在院外,一臉瞧不起他的神情,冷淡地說道:“人老了,怎麼就變得沒臉沒皮的了?孩子是人家的,人家愛認就認,不認拉倒,你哪來這麼多事?”

許永軍認得盧德雲,當年在村裡,對方就是一臉傲氣,每當與他擦身而過,許永軍都有些緊張,貓著身子從邊上走。

他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見盧德雲,直到望見隔壁院子敞著的門,才恍然大悟,原來有錢人都是住一個地段的。

“我沒有多事,就是請她考慮我的感受。”許永軍愣了愣,訥訥道。

盧德雲樂了:“人家考慮你的感受了,那你考慮什麼了?老家夥還挺自私。”他走上前,又對馮惜珍說道,“你就任他老嘴叭叭說個半天,也不解釋?你剛才不是說自己去對岸了?那些年,隻要去了那裡,壓根就沒辦法回來。你又沒錯,還得被人怨,哪兒能這麼偉大?”

盧德雲的語氣是輕描淡寫的,可因為他的氣勢就在那兒,總是會流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態。

馮惜珍沉默了,她沒想到隔壁院一個成天沒個好臉色對待自己的怪老頭反倒比許永軍更理解她的感受。

盧德雲就見不得人抿著嘴不出聲,嘴巴又不長在彆人身上,怎麼就不能說呢?

他瞪著許永軍,沒好氣道:“你自己找了個媳婦,怕媳婦在家裡鬨,就讓人家閉嘴,這息事寧人的勁兒,怎麼這麼慫?”

許永軍被說得老臉一僵。

他已經與老伴過了大半輩子,自然知道她的脾氣,即便他當年對馮惜珍多麼念念不忘,現在都已經不值一提了。

他想要過安生日子,過去才會一再讓大房一家子吃虧退讓,而現在也是如此,他不想馮惜珍來打破自己平靜的生活。

許永軍的老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再回過神時,他長歎一口氣,對馮惜珍說道:“要是讓廣華知道你當年拋下他一走了之,沒有一點音信,他就不會怨恨你?惜珍,我們都老了,日子怎麼過舒坦,就怎麼過,你住在城裡,但廣華卻永遠不會走出這村子,看著他被人笑話,你心裡就過意得去?”

他放下茶杯,站起轉身時,又深深地看了馮惜珍一眼:“廣華早就已經認為後娘是他的親娘了,也拿

她當親娘一樣孝順。現在才讓他知道親娘當年丟下他不管不顧,他該怎麼麵對你,又怎麼麵對他的後娘?更何況,這麼多年了,你應該也有了自己的子女,你不為廣華想,難道不為他們想?”

在許永軍的想法裡,什麼都不及他們一家子的顏麵來得重要。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用同樣的角度去勸馮惜珍。

可馮惜珍當年的性子就倔,否則也不會衝破一切阻礙跟他了……

現在,她會聽他的話嗎?

許永軍猶豫地看著她。

馮惜珍沉默許久,冷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你回去吧,要是她能待我兒子好,那我不會打擾。”

聞言,許永軍蒼老的眼中浮現了光芒與感激。

他點了點頭,又緊緊盯著馮惜珍,遲遲不願離開。

在他的印象中,馮惜珍是大氣而又外放的,當年她美得出挑,讓人一眼望去,便無法忘記。

後來娶了媳婦,許永軍的腦海中也總是惦記著她,總偷偷找出他們曾經的通信與她留下的書,作為念想。

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以為她也會與他們一樣,變得蒼老而又世故,可沒想到,馮惜珍仍舊是馮永珍。

她與他媳婦不一樣。

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都是這般平和。

“也許從一開始,我就配不上你。”許永軍感慨地說了一句。

馮惜珍語氣平靜:“以前我沒意識到這一點,但現在看來,你說得沒錯。”

她低頭將兩個茶杯拿起來,作勢要回屋。

許永軍也不敢再逗留,雙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遺憾地離開了這個院子。

直到他走後許久,馮惜珍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老同誌,你還不回去?”馮惜珍沒回頭,隻是淡淡地說道。

盧德雲走上前,對她說道:“我跟你兒子不熟,但認識他們家小丫頭。你要是想知道他們家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

馮惜珍猶豫片刻,重新坐下。

盧德雲許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但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告知。

許廣華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能在全村沒幾戶人分家的情況下,堅持帶著妻子兒女一起離開大家庭,現在他會賺工分,還在市裡一個國營單位的食堂幫忙乾活,能賺到一些錢。

付蓉有自己的能力與追求,在得到教師的工作之後還轉了正,如今準備高考。

年年很懂事,嗒嗒也很機靈,兄妹倆被他們兩口子教育得很好。

也就是說,他們一家子過得很好。

馮惜珍認真地聽著,嘴角不自覺浮現笑意,但看著盧德雲嘚瑟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說道:“這些我大致上都聽說了,還有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盧德雲的嘴角抽了抽,睨她一眼:“那你知道他們住的屋子是我的不?”

馮惜珍一臉驚訝。

真沒想到,那屋子熱愛花花草草的老人家,竟就是這個倔老頭!

“太感謝你了。”馮惜珍說道,“廣華說你是個好人。”

看著她震驚的表情,盧德雲不由得意,將雙手背在身後:“彆謝我,我不是什麼好人,我就是喜歡他們家小丫頭。”

馮惜珍與盧德雲坐在小院裡,兩個人聊著,直到太陽落山,微風漸起。

被許永軍毀壞的心情仿佛終於得到了紓解,在這落日餘暉之下,她長舒了一口氣。

“你壓根沒再嫁,也沒有自己的孩子,剛才為什麼不跟那老頭說?”盧德雲問道。

馮惜珍眯起眼:“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就跟當年村腳下盯著人家家裡頭那些雞毛蒜皮、家長裡短事的老太太似的。”

盧德雲一吃癟,老臉板起來。

馮惜珍不由笑出聲。

許永軍確實自私,他隻顧及自己,從未考慮過她。

但她哪至於跟他計較?

原來昨天在許廣華家裡見到的那個老太太,竟就是當年臨蘆村那個安靜的小姑娘,馮惜珍本還奇怪她為什麼要對孩子惡言相向,現在看來,她早就已經認出了自己,所以才會在慌亂之下口不擇言。

這樣看來,她是擔心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被搶回去的。

那麼,許廣華在意這個後娘嗎?

若是自己的出現打擾了兒子一家的生活,那確實不是馮惜珍的本意。

她沉吟著,最終決定稍安勿躁,一切還得從頭捋一捋。

……

許廣華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認識馮惜珍。

他握著這本書,用手撫了撫上頭的字跡,有些不解。

付蓉說道:“爹既然認識她,為什麼不願意說呢?你說這之間會不會有什麼

隱情?”

許廣華也不知道。

他總覺得真相呼之欲出,可卻總是差了些什麼。

就在這兩口子捧著書上的字,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時,許老頭回來了。

他一回來,便敲了敲兒子家的門。

一路上,許老頭都在考慮應該如何向兒子兒媳解釋這件事。

他們是聰明的,若是這一次直接搪塞過去,恐怕他們不會放棄尋找真相。既然如此,倒不如他先發製人,讓整件事在此塵埃落定。

許老頭進屋坐下,目光落在許廣華手中的書上。

許廣華直接問道:“爹,你和馮姨早就認識嗎?”他將書頁翻開,指著上邊的字:“既然你們早就認識,又為什麼不說?”

許老頭自然地接過這本書:“這件事還得從三十多年前說起……”

許廣華與付蓉坐在他麵前,聽他說了一個編造出的故事。

在許老頭的“回憶”中,他與當年的馮惜珍心心相惜,兩個人都對彼此有意,隻可惜門不當戶不對,馮惜珍的父親百般阻撓,於是他娶妻生子,離開了臨蘆村。

“女人的心眼小,你娘早就知道我對惜珍的感情,雖然我們什麼都沒發生,可她還是把這事放在心上。以後不要再在你娘麵前提起惜珍了,免得她又開始鬨,家裡雞飛狗跳的,沒個安生。”

許廣華哪知道許老頭與馮惜珍竟還有這麼一段情,聽得滿心唏噓。

許老頭觀察他們的神色,猜測他們已經信了自己的說辭,這才長出一口氣。

這件事,到目前為止,也算是有了了結。

離開兒子家的時候,許老頭的心中也不是不感慨。

他不知道當年馮惜珍為什麼會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連隻言片語都不願留下,但他知道,她現在一定過得很好。

既然彼此都有了家庭,又何必互相打擾?

許老頭決定將過去的情誼塵封在心底,好好與老伴過日子。

他回到家,周老太仍在屋裡要死要活的。

兩個兒子與兒媳不知道發生什麼,紛紛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許老頭。

許老頭讓他們彆進屋,自己則是關上屋門,好好對周老太說了一番話。

“惜珍答應過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廣華的,你也可以安心了。”他歎氣,“當年要

不是你有情,我一個人帶著兒子,日子壓根過不下去。現在就算惜珍回來了,我也不會有彆的想法。兒子已經這麼大了,孫子孫女也都到上學的年紀,你還鬨騰啥呢?”

周老太躺在炕上,臉上都是淚,此時她聽了許老頭的話,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淚,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馮惜珍還跟你說啥了?”她緊張地問。

“什麼都沒說。”許老頭平靜道,“以後你好好對待大房一家,也當時彌補我對她的虧欠了。”

“呸!”周老太“啐”了一口,“你對她有啥虧欠的?當年她說走就走,不就是瞧不上你?要不是我,你現在哪過得了這麼舒坦的日子!”

周老太絮絮叨叨著,但卻一點都不想鬨了。

她著實鬆了一口氣。

一切告一段落,當年她做的事,誰都不會知道。

馮惜珍永遠鬥不過她,而馮惜珍的兒子,也永遠要被她刁難刻薄,過不了好日子!

周老太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的笑容陰冷而又詭異,雖隻是一閃而過,卻也讓許老頭的心底有些膈應。

他愣了神,看了看她,又想起馮惜珍。

一些選擇是無可奈何,可自從當年他決定娶妻的那一刻開始,他與馮惜珍就已經徹底了斷了。

反正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又何必傷懷?

許老頭這樣安慰著自己,但心裡頭卻仿佛總有一股濁氣,咽不下,吐不出。

……

聽許老頭這一番解釋,許廣華便沒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隻是心裡頭總還有一股感慨,念叨著沒想到他們家與馮惜珍竟有如此緣分。

“可你不是說馮姨曾經生了一個兒子嗎?當年同在臨蘆村,爹沒理由不知道這件事。”付蓉仍舊一臉狐疑。

“也許爹娘先走,後來馮姨生了孩子,才離開那個村子。都已經三十幾年了,爹哪還記得住。”許廣華笑了笑。

付蓉的眉心卻遲遲沒有舒展開。

她感覺到許老頭開口時的閃爍其詞以及確定他們相信他的話之後是如何鬆了一口氣。

在她看來,這件事肯定沒這麼簡單,可許廣華的心思不及她細膩,肯定沒有覺察到。

許老頭究竟隱瞞了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竟

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可她暫時沒有勇氣開口。

“很快就要高考了。”突然,許廣華說道。

付蓉將紛亂的想法收起,點了點頭:“考點設置在城北大學,再過幾天就得去了。”她有些緊張,“學校領導很重視,讓我一定要收拾好心情。我倒是有點擔心,都這把年紀了,還去跟高中生競爭,到時候考不上就丟人了。”

許廣華笑了,調侃道:“這有什麼丟人的?高中生看見你,心裡說不定受到鼓舞,覺得應該活到老學到老。”

付蓉瞪圓了眼睛:“你說誰老呢!”

兩口子笑鬨起來,不由地,付蓉的心情也舒展了一些。

其實,她早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但畢竟是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年,誰都不知道這高考試卷的難度有多大,她心中是有把握的,但同時也有幾分忐忑。

“不要緊的,就算這次考不上,那還有幾次機會。如果到時候真的沒辦法,至少你努力過了,沒有遺憾。”許廣華寬慰道,“大不了以後讓年年和嗒嗒去考,圓你的大學夢!”

付蓉的笑容更深了:“誰說我考不上的?我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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