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是一聲非常輕微的呼叫。
然而, 在如今這個境況下,爆炸聲,觸手蠕動時發出來的濕潤水聲, 甚至是恍惚中從角落裡傳來的幸存人類的慘叫……都比一個孩童稚嫩清澈的低呼要正常許多。
這也就是為什麼那麼輕微的一聲呼喚,卻在同一時間引起了拉菲爾和薩基爾的全部注意。
他們齊齊轉頭, 奔向走廊的儘頭。
一個孩童就站在那裡。
男童的眼瞳漆黑, 瘦小的身形在斷壁殘垣,灰燼, 火焰以及觸手的粘液之下顯得是如此渺小。他身上滿是灰燼,衣服已經破破爛爛的看上去幾乎就像是抹布一樣, 睜得大大的眼眶裡隻有一片純然的黑,一絲眼白都沒有。最重要的是,他的雙臂完全不像是人類的胳膊,透過破損的衣物, 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胳膊上布滿了稀稀拉拉地羽毛,看上去就像是有人惡趣味的將畸形大鳥的翅膀切割下來,然後移植到了這麼一個小小的男童身上。
但即便是這樣,薩基爾還是準確地辨認出了,男童那一張有著蘇族人特征的臉。
“是你……”他喊道, 一眼就認出了貝利安。
雖然現在的男童看上去很像是怪物, 但薩基爾還是一眼就認出來貝利安就是之前奇跡一般將艾倫從中軸區帶到了環形區的孩子——他們當時本來是想帶上這個男童的,但對方卻壓根兒沒有給他們的機會, 以驚人的速度逃走了。
而在這一刻之前, 無論薩基爾還是拉菲爾,都沒有想過這個孩子還能活著。畢竟如今的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早就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
隻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 他們對於這個孩童的擔憂似乎顯得有些多餘。
是的, 貝利安活著, 不僅活著,他還在一條觸手忽然襲向拉菲爾與薩基爾時救了對方。
而當時薩基爾和拉菲爾甚至什麼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隻看到貝利安猛然展開了醜陋的翅膀,男孩以鬼魅一般的速度平滑地飛過了一段長長的走廊,然後來到了他們的身側,鳥爪一般的雙手用力地卡住了他們衣服的前襟,接著猛然一拉——
一股濕臭的腥風順著薩基爾和拉菲爾的腦後一掃而過。
驚魂未定的人類驟然回頭,這才看到一條白色的觸手從地麵上因為結構解體而裂開的裂縫中探出來。
一擊不中之後,觸手已經耷拉在地,奄奄一息。
觸手的頂端有一塊拳頭大小的瘤狀物上麵,瘤子上凹凸不平,隱約看上去竟然像是一張人臉(拉菲爾不想承認那張人臉看上去竟然有點兒像是已經死去的雷蒙德),那一張模糊的人臉如今正向著拉菲爾和薩基爾左右搖晃,凹陷形成的大口仿佛在呐喊著什麼。
這該死的鬼玩意看上去其實已經虛弱得隨時可能死去,但這醜陋的肉團之中卻迸發出一種讓正常人類感到不寒而栗的狂熱。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
拉菲爾被惡心得打了一個激靈,然後忍不住嘀咕道。
薩基爾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卻不由自主地將自己肩頭的艾倫的屍體抱得緊了一些。
跟懵懂的拉菲爾不一樣,他很清楚地感覺到,剛才那一瞬間觸手拚儘全力的襲擊完全是衝著他懷裡的屍體而來的。
究竟是為什麼?
如此可怖的怪物一直到這一刻,竟然依然殘留著對艾倫這名地球人類不正常的渴求?
這個問題真的非常需要仔細研究一下,但……現在可不是時候。薩基爾默默地將手搭在了腰間的武器上,然後警惕地看著剛才救了他們一命的男童。
“艾倫向我們提起過你,你是叫貝利安,對嗎?”
薩基爾警惕地說道,有意無意地護住了背後的拉菲爾。
其實按照他一直以來接受的訓練,在這個非人生物靠近他們的一瞬間,他就應該直接開槍將所有的威脅消滅在繈褓之中。尤其是,他們現在麵臨的情況還如此嚴峻,但也許是因為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瘋狂了,以至於薩基爾在看到這樣一隻怪物時,竟然沒有辦法生出警惕之心,反而竟然還有一種隱約的親切感。
難道是因為這孩子之前將艾倫帶出來過嗎?還是因為他有特殊的精神洗腦能力?
薩基爾麵色冷靜,心裡卻在飛快地分析著目前的狀況。
貝利安看上去倒是並沒有太在意自己給薩基爾帶來的困擾與壓力。
年輕的孩童仰著頭看向麵前兩名人類,稚嫩的臉頰上表情變換,有時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孩童,但有的時候,一種古怪的沉靜表情會占據他的麵頰,讓他看上去仿佛一名睿智的先知,而一切都儘在他的掌握。
而現在,貝利安仿佛並沒有注意到薩基爾和拉菲爾,反而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薩基爾肩頭的艾倫屍體上,即便是在警惕中的人類也可以感覺到,他漆黑的眼中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哀愁與傷感。
“請跟我來……”
他軟軟地說道。
“來?你,你要去哪裡?你到底是什麼人?你要乾什麼?”
拉菲爾十分緊張地瞪著麵前的孩童,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是一個正在企圖改變河流流向的可悲之人……”
貝利安說道。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模棱兩可的自我介紹反而讓那兩名脆弱的人類更加不安,緊接著他又抬起手,向薩基爾和拉菲爾露出了自己的掌心。
屬於蘇族人的標記,在他已成鳥爪的掌心中熠熠生輝。
“祭司?等等,你竟然是蘇族人的祭祀?”
作為一名合格的安全局特工,薩基爾在前來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進行任務的時候,當然仔細地研究過基地內所有成員的資料。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蘇族人。好吧,事實上,這些有著暗殺民族之稱的蘇族人,還是他的重點研究對象。
在發現到貝利安就是蘇族人的祭祀時,薩基爾當然也想起來那些之前被自己認為是無稽之談地,屬於蘇族人那古怪的習俗以及傳說……
“你們竟然真的會變成另外一種生物。”
薩基爾的目光落在了貝利安身上的鳥羽上,隻是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凝重。
貝利安並沒有理會人類的錯愕,在飛快地表明自己身份之後,孩童便轉身帶著薩基爾和拉菲爾往某個方向走去。
當然薩基爾和拉菲爾都沒有動身,反而是更加警惕地看著對方。也許是察覺到了那兩人的猶豫,貝利安在走出幾步以後立刻停下了腳步,然後轉過頭來……
“快一點,不然沒有時間了。”
他催促了起來。
“什麼沒有時間?”
薩基爾問道,他手心的冷汗幾乎都要讓他握不住槍把。
“複活。”
貝利安一字一句地說道。
然後他抬起手,指向薩基爾的肩膀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
“複活他。”
貝利安又說道。
“複活艾倫?這是什麼意思……”
拉菲爾看了看貝利安,又看了看薩基爾肩頭的屍體,震驚地提高了聲音。
但貝利安顯然無暇回答他。
又是一陣爆炸,氣浪讓薩基爾和拉菲爾翻了個跟頭,徑直往前滾去。
他們兩人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但緊接著,又是一股吸力從他們身後襲來
“糟糕,這鬼地方正在解體!
拉菲爾喊了起來。
這一下就算他們不想跟著貝利安走也不行了。
檢測到飛船外圍回廊有著嚴重的泄漏,走廊裡各個獨立力場發生器也顫抖了起來。一道一道安全門宛若斷頭台上的閘刀,就在他們身後砰然落下。
一直到現在,基地上的這些安全門依然企圖按照之前的預定程序阻止基地完全崩解以免威脅到基地內部人員的生命。
當然必須得承認,這個程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緩解了基地完全解體的進程。
但是對於現在的拉菲爾還有薩基爾來說,情況就相當嚴峻了——一旦他們被單獨封閉在獨立的力場之中,等待他們的就是徹底的滅亡。
畢竟在程序裡,在安全門落下之後,基地裡的工作人員隻需要安安穩穩地待在密閉的力場內部等待著基地其他部門派來的人解救他們。
而現在……拉菲爾十分懷疑現在基地裡究竟還有多少活著的人類。
在爆炸的驅逐之下,拉菲爾和薩基爾不得不開始狂奔起來。
跑在他們最前麵的是貝利安,他還那麼小,但跑起來幾乎就像是幽靈一樣快,而且他也十分敏銳,總是可以在錯綜複雜的走廊裡準確地找到安全的那一條。
而且,也許是貝利安確實有著某種神奇的能力,每一道安全門都會等到三人平安通過之後才會砰的一聲落下。隻不過即便是體力最弱的拉菲爾也可以在狂奔的過程中聽到身後不斷傳來的爆炸……
那些落下的安全門並沒有什麼用,畢竟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整個環形器都已經在崩解。
令人諷刺的是,現在一定要說基地裡還有什麼位置能勉強稱得上安全(當然這種安全也許也隻能維持一小會兒),反而是之前被所有人認為是賤民,混血垃圾包和怪人才會待的中軸區。
因為結構設計的緣故,中軸區遠比環形區更加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