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箱的珍寶被德喜總管差了精壯的小廝,用最粗最結實的繩子捆好,跟在盛如意的行程後,浩浩蕩蕩地抬去宣平候府。
盛如意坐在馬車內,馬車內細軟的墊子和車窗旁垂下的小小精致的玉色流蘇,把盛如意的臉襯得像冷玉一樣精致惑人。
鶯兒本擔憂盛如意隻是在人前故作剛強,怕她到了馬車內偷偷抹淚,不放心地跟上來伺候,卻還是見盛如意臉上淡淡的,墨色的眼瞳裡總像沁著一汪藍意,她像一竿鬆柏翠竹那樣肩背筆直,靜美冷淡,無論從哪方麵看,都和“肝腸寸斷”這些詞彙搭不上邊兒。
鶯兒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微紅了眼眶。
盛如意微蹙眉心:“你又哭什麼?”
鶯兒慌忙拿手抹淚,在這麼個出府的日子,小姐都沒哭,她可不能老掉鏈子,她笨拙地撒謊:“我是為小姐脫離太子府而高興……”
盛如意又把放在她臉上的眸光轉開,假的,鶯兒這種寬慰她的假話,她不想聽,卻也不想戳穿她一番美意。
鶯兒雖然隻服侍了盛如意小三年,卻也小小的知道她的脾性,見狀不敢再撒謊,隻心虛地低下頭去,又從被微風吹開一角的車簾往外看。
外麵,是隨行的小廝擔著太子賞賜下的無數珍寶。
盛如意了悟,嗓音清冷:“你是在想,太子賜下如此多珍寶財物,是因為他心裡還知道我曾經對他好,如果我再婉轉小意一些,覆水未必難收,可對?”
鶯兒忽然被盛如意戳中心中秘事,縱再不想承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知道盛如意不愛聽這些,趕緊跪下請罪。
盛如意沒有攔她,卻也沒有大聲嗬斥她。
她隻垂眸看著鶯兒烏黑的頭頂:“你以為,我同太子為何會和離?”
自然是因為盛明歌的狐惑,鶯兒心底想。
盛如意對她的心理了如指掌:“盛明歌美則美矣,然而太子空懸太子妃之位,他再喜歡盛明歌,把太子妃之位予她又如何,為何又要同我一個側妃和離?”
難道是盛明歌善妒?不對,鶯兒馬上想著盛明歌看到那些珍寶時眼中的貪婪和對太子妃之位的勢在必得,她這樣的人兒,在未嫁給太子前,裝得溫柔小意還來不及,絕不會暴.露出自己善妒的一麵。鶯兒猜不透是什麼原因了。
她疑惑地抬起頭。
盛如意為防被人聽到,俯身到鶯兒耳邊道:“你隻知太子風璟光風霽月,溫和雅致,卻不深想他自小便被作為一朝王儲培養,怎會因區區情愛便左右他的決斷?”
“太子傷病三年,這三年間,哪怕是他的親母後,也想重新把自己的次子扶上太子之位,更彆提其餘妃嬪皇子的野心,可是三年來,無一人成功,這其中原因有許多,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哪怕是原先支持太子的一乾朝臣等各個重新站隊,於是,諸皇子之間勢均力敵,那太子之位,反倒誰也拿不下來。”
這……又同和離有什麼乾係呢?鶯兒有些疑惑,但她知道盛如意從不會說無用廢話,便支棱著耳朵細聽。
“現在太子起複,自然要重新把他的、以及他兄弟的勢力黨羽能奪的都給奪過來。但是他之前落難,彆的大臣未必不怕他記恨當初他落難時他們背叛他,所以,不會輕易投誠。這時候,有一個什麼最快捷、簡易的方法可以迅速把他們連接在一起,並彼此信任?”盛如意雖問的是鶯兒,但看著鶯兒茫然的神色,她便自問自答,淡紅色的唇輕啟,吐出四個字:“結為姻親。”
“如果這些大臣們寵愛的女兒入太子府,甚至誕下太子的血脈,那麼,太子同他們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們也不必擔憂太子對他們秋後算賬。”盛如意道:“這種情況下,太子後院的名額會非常珍貴,他隻有一個太子妃之位,兩位側妃位,十位孺人之位。而我,你知道,我隻是宣平候府的庶女,我一介庶女占據側妃之位,其餘身份珍貴的重臣女兒,會甘願與我平起平坐,甚至做比我地位低下的孺人嗎?”
很少會有這樣的人。
鶯兒聽懂了,正是因為聽懂了,她的身體才止不住地泛起涼意,她淒楚道:“可是,小姐你也是宣平候府的小姐,為什麼結為姻親一定要嫡女,不要庶女呢?”
你不也是宣平候的女兒嗎?鶯兒的心狠狠地絞痛起來,她甚至開始害怕這個問題對於盛如意來說太殘忍,差點想不要盛如意回答了。
沒成想,盛如意清醒而快速地回答:“因為盛明歌的母親是尚書之女,她的外祖家便是戶部尚書。娶一個盛明歌,能同時得到宣平候府和戶部尚書的關係,但生我的姨娘,隻是一位歌姬。”
一位無權無勢的歌姬。
鶯兒同樣聽懂了這個回答,她忍不住肩膀聳動,眼淚斷線一般,哭了。
原來小姐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身份太低,擋了太子殿下的宏圖霸業,可是……鶯兒幾乎想問太子風璟,當初盛如意知道他毀了雙眼,不良於行,還很有可能被廢、被圈禁……她也嫁了他,甚至沒有正妃的尊榮,因為身份問題隻有一個側妃之位,卻為他擔了那麼多的險。
為何小姐能同他共患難,他卻隻想著帝業?
盛如意看到鶯兒晶瑩的淚水滴落到地上,濕了一大片,她手白勝雪地把鶯兒臉上的淚擦乾,仍是麵無表情,語氣卻暫緩:“你彆哭成這副模樣,你看我說得好似是死局,其實世間之事從沒不能改變的,我如果真不想和離,也能做到。”
鶯兒猛地抬頭,卻見到盛如意臉上沒有一點動容和對過去的懷念。
盛如意平靜敘述,像是此事無關自己:“太子風璟賜下財物,縱然是權衡利弊之後選擇與我和離,卻也需要一個仁義名聲的結果,但是,他賞賜的那幾十箱珍寶已經足夠滿足此點,最後那幾箱無價之寶,確然是他知道我曾照顧過他三年,真心予我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