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意出得正廳,正廳輝煌的燈光漸漸遠去,傍晚彩霞夕照,一點一點將地上樹葉的倒影兒變得狹長迷離。
她那身藕色的衣裙素雅精致,被晚霞一照,裙角上如發出粼粼的金光。冷星般的眼也照耀上霞光的璀璨。
“如意!”身後傳來一個熱情洋溢的聲音,盛如意回頭,見是張氏喜笑顏開地走過來。
張氏不由分說,一把抓住盛如意的手,笑道:“你這孩子,好些日子沒見,你出落得越來越標誌了。”
張氏心裡高興,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侯夫人和盛明歌吃癟。那兩母女一個笑麵虎一樣陰著讓人吃虧,一個在明麵上作威作福,可真讓張氏慪氣。
見是張氏,盛如意溫柔道:“見到大伯母,我好似覺得日子隻過了一日。”
盛如意平日看起來冷淡,但她精通人心,同人交好時,令人感覺春風拂麵,如沐暖陽。她那一身微顯疏離冷漠的氣質落在人眼中,也像是外冷內溫,讓人覺得她的善意更為真摯。
張氏喜得合不攏嘴,這是在誇她也和之前一樣年輕。
張氏瞟了瞟左右,壓低聲音對盛如意道:“你回府可多長個心,彆怪做伯母的話多,你那母親的心可沒她的話說得好聽。”
她還是擔心盛如意太年輕,隻知道盛明歌說話不好聽是敵人,分不清侯夫人的麵善心惡。
盛如意斂眸:“如意謝大伯母好心提醒,大伯母的恩情我銘記於心。但大伯母之後務必彆搭理此事,我的身份和二姐天然有隙,她們不會放過我。但此事和大伯母無關,如果大伯母幫我,被母親知道了,不知要怎麼對待你。”
“更何況……大伯父他們舍身取義,才有了宣平侯府內的一切,伯母伯父們為我們這些侯府後人所做的已經夠多,現在,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決,如果連累了大伯母,我才萬死難辭。”
張氏的心頭略微就有些哽咽。
她丈夫和小叔子們為國捐軀死了多久了,他們用命換回了宣平侯府的榮華,但是如今的宣平侯府,沒一個人會提起他們往日的犧牲和榮耀。
她們這些遺孀,吃穿用度倒是不缺,但是比如冷天了想多要一份炭,都怕被人嘲笑喝公中的血。她們的孩子,哪怕出嫁都得東拚西湊地湊嫁妝。侯夫人滿口規矩禮儀,卻心冷得像蛇蠍。她明麵上從不苛待她們,暗地裡卻處處是克扣。
昔日英雄已成亡魂,英雄遺孀更要仰人鼻息。人走茶涼的道理張氏懂,她私心裡也不是想著彆人要記著她丈夫的好來捧著她,她隻是想那犧牲彆被人忘記。
張氏一貫是個堅強的人,此刻竟也忍不住掉了顆淚下來。
她紅著眼對盛如意道:“難為你還記得……”
說完,聲音再度哽咽,張氏擦擦眼淚,要強地道:“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如意,你沒事兒記得多來走動。”
張氏慢慢遠走,盛如意遠眺著她的背影。
張氏還是個有精氣神的,她心裡對侯夫人懷有深刻的不滿,才能在這內宅之中沒失去活性。諸如二房、三房的遺孀,已經死氣沉沉。
盛如意說那話,自然不是為了討好張氏以讓張氏在內宅之中站隊、幫助她。盛如意再如何,也不會利用英雄遺孀去為自己拚命。
她埋下這根線,為的是站在張氏等人身後的皇帝。
皇帝為什麼厚待宣平侯府?這厚待和如今的宣平侯毫無關係,而是因為戰死於疆場的盛家老侯爺、大房、二房、三房的男人們。皇帝高坐龍椅之上,日理萬機,降下恩澤也是針對闔府,如果有一日,皇帝知道宣平侯和侯夫人一家沐浴皇恩,享受榮華富貴,英雄的遺孀和後代卻沒享受到好處,那麼帝王之怒,誰承受得起?
屆時,侯夫人再精於內宅、工於心計,也沒有任何用。
那是盛如意為侯夫人準備的尖刀,現在,她得搜集一切消息、證據,還得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能將此事上達天聽。
她不著急。
當然,前提是她能活過這段時間,而盛如意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
落日西行,最後一縷金色的餘暉被陰雲吞沒,天間從通透的光明到籠罩上一層夜紗,樹葉中鑽出點點螢火蟲,停棲在葉片上。
葉片兒跟著沙沙顫動,燈影窗紗之後,母女的低聲絮語伴隨著螢火蟲的聆聽。
盛明歌雙眼通紅,睫毛上氤著化不開的透明淚珠,撲在侯夫人的懷裡:“母親,母親,父親他竟如此,為了一個庶女,當著眾人的麵這般落我的臉麵,之後我在府內可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