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忽至, 濃黑的雲層壓在京城上空,偶爾在黑雲中閃過一道亮色的驚雷。
盛如意的頭發無可避免地濕了,裙尾沾著水跡, 鶯兒賣力地撐著一柄大傘,把大部分傘麵都往盛如意那邊傾斜,但是風大雨大,斜風把雨來的角度吹得刁鑽無比。
一主一仆匆匆走到一家酒樓廊下避雨, 鶯兒把傘麵的雨水滴乾:“小姐, 這天變得可真快, 剛才還好好的, 現在就變了。”
盛如意和鶯兒原本出門來買合適的茶具,不慎碰上了暴雨。盛如意看了眼天色:“夏季是這樣, 我們先進酒樓避雨,雨停了再回去。”
“好嘞。”鶯兒應道, 二人一齊轉身,身後卻傳來一陣馬蹄踢踏的聲音,一輛雪色的馬車緩緩駛過來,馬車頂四個角分彆掛著一個風鈴,風鈴叮叮當當, 這一頂馬車, 就用了八匹潔白無暇的神駒拉著車身。
“殿下。”侍衛恭敬地卷開車簾,撐開一柄傘,下一刻,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伸出來,太子風Z那張可比清月、仙姿佚貌的臉露了出來。
盛如意聽見風鈴聲就知道是風Z來了, 她沒有和這位殿下敘舊的打算,就當自己不知道是太子駕到, 仍和鶯兒往酒樓內走。
然而,一道有如金玉之質的聲音響起:“盛如意。”
風Z已經下了馬車,他玉袍緩帶,光是站在那裡就成一道風景。
風Z是太子,他主動叫住盛如意,盛如意總不可能再避開他,她回頭恭敬行禮:“臣女見過殿下。”
風Z看著她平靜的神色,叫她起來,再道:“對於蝗災,你如何看?”
鶯兒的心隨之一突,這一瞬,外麵的風雨再凶險,似乎也凶險不過太子的問話。
盛如意卻隻道:“蝗災?”她輕輕重複一句風Z的話,繼而道:“蝗災之事,滿朝臣工和殿下徹夜探討良策,臣女粗陋之姿,胸無點墨,不敢妄議。”
風Z微不可查地皺眉,同盛如意在一起三年,三年之間,他知道盛如意對他溫柔,極少動怒,但對外人極少展露情緒。他之前讚揚這樣的人,能最大程度地保護她自己,但現在到了盛如意的對立麵,風Z便有些微惱這樣無效的溝通。
風雨飄揚,風Z仍然清貴,他倒沒生氣,事實上,無論是盛如意還是鶯兒,都從沒見過風Z生氣,哪怕是他最困難的那段時間,雙腿近殘,眼盲體弱,他一朝墮入地獄,他也沒有過失態:
“孤讓你議,如果是你麵對蝗災,你將如何做?”
盛如意同樣沒被風Z迷惑,她微微蹙眉思考一瞬:“如果是臣女,臣女大概會獻策吃蝗蟲,想來民眾不過是缺糧,蝗蟲又繁多,如果民眾能吃蝗蟲,豈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
風Z一眼不眨地望著盛如意,如同要把她看透:“是嗎?”
“是,臣女覺此計甚妙。”盛如意仍然堅持己見,風Z從她的臉色中什麼也看不出來。以往,風Z能從盛如意的聲音中聽出她對他的愛意和對彆人的疏離,哪怕他當初瞎了,他也能掌控自己的側妃。可是現在,他聽不出來了。
一個女人的心思,風Z沒有想猜透。可他現在找盛如意是出於其他事情,在這種情況下,他看不透盛如意就不是好事兒。
風Z看不上所謂吃蝗蟲的計策――他的謀士們把這個計策都說爛了。
可是這個計策,在風Z看來連治標都算不上――蝗蟲的確能吃,但是蝗蟲能儲存嗎?蝗蟲給民眾帶來的是吃光了田裡的糧食、吃光了樹、就連屋上的乾草都被吃完,存糧也被吃完的慘狀。
民眾能吃半年的存糧被吃完,那些蝗蟲可能被吃半年嗎?這樣的計策,不過是在撓癢癢,和那位給風顯獻策端了隴右官場的謀士相比,有雲泥之彆。
用一個比喻來說,吃蝗蟲這樣的計策,不過是隨便一個在稻田裡耕種的農夫機靈些都能提出來,而端掉隴右官場的人,才真正深諳謀略,滿腹經綸。
風Z愛才,曾找人仔細上報過那幾天風顯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風顯去的唯一一個他不常去的地方就是護國寺,再聯想到此計借的是宣平侯和盛明歌那把刀,那麼,背後那個謀士,居然十分有可能是盛如意,或者和盛如意有關。
風Z來此試探盛如意,得到的卻是一個蹩腳的計策。
風Z沉默好一會兒,知道正麵問盛如意問不出來什麼,才道:“是嗎?”
他習慣性呢喃一句,又忽然道:“那你如何看待隴右官場?”
如果說剛才的風Z還將一切劍鋒都藏匿好,那麼現在,他那雙比月亮還孤冷的眼徹底褪卻溫和雅致,如冷劍出鋒。
他問得出其不意,身上的氣勢又帶著上位者的咄咄逼人,換成心理承受能力一般的人,一定會被問住,然後在眼角眉梢處透露出異樣。
但是盛如意沒有。
她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抹極少的驚詫,像是不知道風Z為什麼突然發難,雖然驚詫,卻沒有心虛,她道:“臣女不知道。”
不知道,風Z幾乎冷笑。
他想到之前在宣平侯府,他問盛如意知不知道兵法,盛如意也說不知道。
曾經風Z問什麼,她都知道,和離之後,問什麼她都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還隻是不想告訴他?
這些時日風Z連軸轉地處理政務,現在眉心有些煩躁,他伸手輕撫,到底終結了今日這個注定沒有結局的談話。
風Z抬下手那瞬間,便把一切情緒都斂儘,他道:“孤知曉了,風雨難消,請進酒樓一敘。”
“本王也要來討教軍陣之法。”這聲音由遠及近,冰冷孤傲,絲毫沒有給太子麵子。風Z抬眼望去,看見風禦身上半濕,走到廊下。
他眉心的紅羽熠熠生輝,對盛如意道:“上次一彆,你談起宣平侯府曾用過的軍陣,現在可有空?”
風禦這時就如同他的武器方天畫戟一樣冰冷霸道,他朝風Z行了一個利落的禮外,就一直目光灼灼盯著盛如意。
風Z並未發作――風禦和風顯不一樣,風顯是一個武夫,但是他仍對皇位有念想。因為有念想,所以恪守禮儀,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樣。
而風禦對皇位無念,武藝超絕,他這身桀驁不馴的脾氣,哪怕到了父皇麵前都不會收攏。
盛如意原本便要借著避嫌拒絕風Z,和風Z這樣的人說話,或許多說一句、少說一句,都會把他把心思摸透。
現在她正好道:“臣女有空。”
風禦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不帶任何猶豫地對風Z道:“皇兄,那臣弟這就帶盛五小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