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盧象升就是拿命在賭,賭崇禎皇帝終究還是會在大明為重,賭崇禎皇帝不會一怒之下弄死自己。
很顯然,盧象升賭贏了,可是也賭輸了。
崇禎皇帝確實不會弄死盧象升,這一點是盧象升賭贏了——自天啟七年登基到現在,崇禎皇帝大殺特殺的官員向來都是貪腐無度害民的那些混賬,對於能辦事的官員向來都能寬容一些。
前提是沒有觸碰到崇禎皇帝的底線。
盧象升絕對是一個能辦事的官員,而且說他是愚忠也好,說他是一心為國也好,崇禎皇帝最喜歡的官員就是這種,能辦事兒還聽話,同時還能有自己的主見。
所以崇禎皇帝是舍不得殺盧象升的。
但是盧象升也賭輸了。
如果換成其他的皇帝,基本上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是“以大明為重”,而崇禎皇帝恰恰選擇了“以中國為重”。
大明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基本上已經天下無敵了。
而天下無敵的狀態意味著什麼,就算是其他人看不到,穿越過來的崇禎皇帝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強秦、強漢,這兩個基本上就是天下無敵之後自己把自己玩死的典型。
崇禎皇帝不希望大明再走上強秦和強漢的道路,那麼就得給大明人為的製造一個對手出來。
扶植其他的國家顯然不在崇禎皇帝的考慮之中。
後世的鷹醬不是沒有扶植過一條狗,狗的名字叫倭國。
但是倭國那條狗總是不太聽話,時不時的就會向主子呲牙,自信心膨脹到最囂張的時候號稱可以買下整個鷹醬。
崇禎皇帝顯然不希望以後扶植出個這樣兒的二五仔出來。
被崇禎皇帝賣給神聖羅馬帝國的三皇子晉王朱慈熠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自己不偏不倚的埋在中間,把老三朱慈熠扶植成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以後就會形成東方有大明帝國,西方有晉國的局麵。
無論是東邊的朱慈烺還是西邊的朱慈熠,以後都會想要爭一個上下高低出來,甚至於遼王朱慈燝也可能會產生其他的想法。
然而不管三兄弟或者後人怎麼乾,主體還是大明,肉都是爛在了鍋裡。
最關鍵的是,隻要自己埋在了中間,無論哪邊的混賬東西爭氣或者不爭氣,都不會有膽子放棄中間那塊地盤——彆管那破地方多遠多爛,隻要埋著自己,那就是大明永遠不能放棄的一塊領土。
沉默了半晌之後,崇禎皇帝才擺了擺手,對王承恩吩咐道:“讓所有人都退出去,百步之內不許有人。另外,傳太子過來見朕。”
等王承恩躬身應了之後,崇禎皇帝才道:“諸國恒以弱滅,獨漢以強亡。而如今大明之強,不在強漢之下。放眼整個世界已經再無敵手,大明之後又該何去何從?”
頗為自嘲的一笑,崇禎皇帝又接著道:“朕活著的時候還好說一些,一旦朕西去了,失了敵手的大明又該將目光投向哪裡?如果沒有了敵手,所有人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真的就是好事情麼?
讓晉王吞並了神聖羅馬帝國,繼位了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以後神聖羅馬帝國和大明帝國就會一東一西,成為雙子星結構,牢牢的鉗製住整個世界。
而兩者又同出一源,就算是有競爭,哪怕是打生打死,最終得到好處的還是大明的百姓而不會是那些蠻子。”
沉默了半晌之後,盧象升才躬身道:“陛下不見戰國之事?”
春秋戰國時的那些家夥們也是正兒巴經的同出一源,都是黃帝他老人家的後裔,不照樣打生打死?
雖然說在前期的時候還比較講究,能夠出現鄢陵之戰和邲之戰這種在後世看起來逗逼無比的戰爭,可是後期呢?誰想過大家都是一家人而不下死手了?
崇禎皇帝無奈的笑了笑,開口道:“朕何嘗不知春秋?然則愛卿不見強秦與強漢之事?
一個國家沒有了外敵,從上到下就會產生懈怠的感覺,無論是軍備還是在格物上麵的投入就會相應減小,營造出一種歌舞升平的局麵。
殊不知,表麵的安寧下麵往往有著最為洶湧的暗流,一個不慎就是天翻地覆之象。
所以朕才要給大明製造出一個敵人。
神聖羅馬帝國跟大明在前期的時候不會發生衝突,最起碼朕活著的時候不會。
神聖羅馬帝國的主體也會是我大明百姓,等朕歸西了之後,他們願意怎麼鬨騰,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匆匆忙忙趕來的朱慈烺對於大殿中的氣氛感覺很懵逼。
事實上,從自己記事開始,朱慈烺就沒有見到過這麼凝重的氣氛,就好像無論是什麼樣兒的大問題,在自己的父皇看來都是隨手可以解決的一樣。
儘管心中懵逼,朱慈烺還是依著禮儀向崇禎皇帝行了禮,之後才問道:“不知父皇喚兒臣來有什麼吩咐?”
崇禎皇帝嗯了一聲之後又陷入了沉默,朱慈烺心中好奇卻又不敢打擾崇禎皇帝,隻得愣愣的站在那裡。
過了好大一會兒,崇禎皇帝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對朱慈烺道:“朕突然想考究一下你的學業。”
儘管朱慈烺更加的懵逼了,可是依舊行禮拜道:“請父皇出題。”
嗯了一聲之後,崇禎皇帝乾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踱步到了那幅巨大的地圖前麵,開口道:“朕想要問你的是,強漢何以王天下?何以亡天下?”
朱慈烺斟酌著道:“啟奏父皇,強漢之所以王天下,乃是漢高祖與民約法三章,與民休養生息,乃是漢武帝遠征域外,播其威於四方以鑄其魂,故而王天下。
之所以亡天下,兒臣以為,乃其外無敵手,文恬武嬉,兼之其國內土地兼並,小民無立錐之地,故而亡天下。”
崇禎皇帝點了點頭道:“以太子觀之,如今之大明,與強漢何其像?”
朱慈烺額頭上冷汗都開始冒出來了——父皇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突然說起來這個問題,多半還有其他的深意在裡麵。
而最可怕的就是,自己根本就猜不透父皇在想些什麼——萬一要是再來上一句不類己,自己豈不是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