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寅時,濟南。
齊郡王府接到飛鴿傳書:船毀,事成。他微微一笑,就著燭火燒了字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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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卯時,寶應縣,王老溝。
“邪門,弟兄幾個也不知怎麼就昏過去了,醒來莫不是胳膊酸痛的,恐怕是被高人暗算。大哥,這買賣有古怪。富商之子哪裡會有這樣的高手相救。”穿著夜行衣混身濕漉漉的男人一臉驚恐。
被叫做大哥的人歎氣:“定金都收了,若是抓不到人,可是壞了我們的名聲。”
“要麼,咱們換個地頭重新開始?”
“已經從老家逃出來了,現在還要去更遠的地兒……哎。”
“大哥!”眼見大哥還在猶豫,倒是有小弟忽然大叫一聲,“糟糕,高大和高二一直沒回來,恐怕有不好。大哥,怎麼辦?”
“對啊!還沒回來!”
“我們都中招了,高大和高二恐怕也有不測!”
“大哥,怎麼辦?”
“照你說的,那小船上還有二人,無吃無喝,又隻是童子與武師的樣子,與家人分散了,是必定要往縣城去的。這樣吧,你,帶幾個人走水路,我去官道旁候著。若是高大、高二真被抓了,想辦法救人,不要多惹事。成了之後,咱們一路南下,這寶應縣是不能呆了。”大哥思索了一下,高大高二是一路跟著自己過來的,要是真的被抓起來了,落到官府手裡頭,一來自己失了義氣,二來也擔心他倆吃不住刑法供出什麼連累大家夥。
於是幾個遊俠兒兵分兩路去尋那許是被抓住了的高家兩兄弟。倒是漏了後來幕後雇主傳來的信。
那送信之人走了一趟空,隻好回去稟報。
幕後之人文質翩翩,乃是中年美大叔一名,得知此事,皺了皺眉:“江湖中人到底是無賴,難保沒起來黑吃黑的心思,自己想去勒索財物了。這事兒,不好動用家丁……便是……”再雇一批人手去吧。
於是美大叔方準備雇第二批人手,就接到寶應縣傳來的消息:十六皇子居然脫險了!
有留著羊角胡子一看就是幕僚的中年男人摸了摸胡子心道可惜:不然十六皇子受些皮肉之苦,倒是比綁來十五皇子更管用,儘管不能以此要挾七皇子了,可是這可以嫁禍與七皇子啊!誰也不能想到居然是太子一方的苦肉計吧!
不過眼見自己老爺(美大叔)也是猶豫的,於是山羊胡開口勸道:“原本太子爺就是太過仁慈的性子,才會說這件事一應事體都由爺來處理,沒想到這江湖人到底是靠不住,居然差點弄傷了太子殿下的親手足。幸而現在十六皇子已經脫險了,太子殿下想來也不會怪罪爺的。”
被叫作爺的文士點頭,心裡想的卻是:太子的性子看著優柔寡斷,還有些小家子氣,實則頗有些狠勁兒。先前勸說他綁十五皇子,他就一副明明意動但是仍舊考慮名聲的樣子,一麵傳話過來說不要傷害十五皇子性命,一麵又說要隨機應變……含義頗深。
瞧著吧,這會兒抓錯人的信已經發出去了,東宮先傳回來的信兒指不定還有深意著呢。
當然,事實證明中年文士的猜測沒有錯,太子先收到的條子便是抓錯了人。於是他斟酌一番,終於是忍痛批複:“將錯就錯。”
做出此番決定的太子長籲短歎,但是又覺得即便小十六知道了實情,也能理解自己這個做哥哥的,等到了……之後,自己好好補償他一番也就是了,給封一個親王,讓他風風光光的!
然後次日太子又江南又送來的信兒,說十六皇子自行逃脫了。
太子的第一反應首先便是不可置信,然後則生出一種惱怒感……儘是廢物!連一個半大少年都抓不住!
【除非……小十六有暗衛跟著。這,可能嗎?】非儲君不得有私兵!
…………………………
京城的風雲先不提。繼續回到男主賈寶玉的視角。
寶應縣城。
四月十一。
未時,寶玉與武師傅、那少年站在城門外彆過了大牛。
“你們準備去哪兒?”少年被折騰了這麼久,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寶應縣衙,我哥與我說好在那裡碰頭的。”
“那我也去那兒,我哥也肯定在那兒等我的。”
少年一路期期艾艾,想要開口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走了小半刻鐘,肚子又叫了。
可不是,寶應雖然隻是個縣城,但是臨近河道,也算是小繁榮的,路邊飯館子、小鋪子人來人往,熱鬨的很。
武師傅眼見少年又餓了,買了三個炊餅分了,笑笑說:“應當是不遠了,等見到你哥哥再好好吃一頓。現下你們的兄長都著急哩,倒是不好坐下大吃大喝的。”
十六皇子從來沒有邊走邊吃的經曆,一開始有些局促,後來見賈寶玉都能自若地慢慢啃炊餅,於是他也大口吃起來。
畢竟少年人胃口好,十六皇子是比武師傅慢一步吃完炊餅的,而寶玉還在細嚼慢咽。
“賈寶玉,我和你說個事兒。”
“沒吃飽?那分你一半。”寶玉小口小口的地吃,因為怕噎著。
“哦……好的。不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其實……我不叫曹炆,我也不姓曹。”話雖如此,十六皇子還是很自然地接過寶玉掰開遞過來的另一半炊餅。
“哦。”寶玉心道:【終於少了一半了,這小販好實在,餅子太大了,吃不完浪費!】
“我姓水。”十六皇子三口兩口又吃完半個餅子。
“哦。”當今皇上也姓水,水是國姓。然後呢?寶玉也吃完了,還掏出一塊帕子擦擦嘴,擦擦手。
“你就沒啥想問我的?哎,帕子也給我用一下。”
說話間,已經臨近縣衙了,寶玉看到青鬆帶著家丁一二在探頭探腦,很快他們就發現了自己和武師傅。
而守在縣衙門口身著藏青色短打的仆從打扮的人一看就是練家子,見到水姓少年也是激動地一邊叫同伴去通報,一邊迎上來。
眼見兩家下人都奔著自己主子來,寶玉整整衣袖與有過三麵之緣(最後一麵感覺太不好了)的少年告彆:“曹少爺,江湖路遠,不再見。”
少年有些難過,大約是覺得一天一夜與寶玉共度,同坐一艘船、同乘一輛牛車、同吃一個炊餅,也算是患難之交了,沒想到人家根本對自己一點也不好奇,也不願意理睬,還記恨著自己用假的身份欺騙他事兒,稱呼自己為曹炆。此時,肚子又叫了兩聲,十六皇子又難過又尷尬。
【感覺被嫌棄了呢……】十六皇子沮喪得很。
隻見那怪力侏儒又伸手抱拳,咧了咧嘴,一副鐵齒銅牙小白兔的樣子:“喏,反正我大名也不叫賈寶玉,從前的事兒就那麼算了吧。在下榮國府二房嫡次子,姓賈,單名一個瑛字,現年七歲,乳名寶玉,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十六皇子頓時變得心情明媚起來,有模有樣地回禮:“在下京城人士,姓水,單名一個清字,年十三,行十六。”
“久仰久仰。”【哦,就是傳說中的皇帝幼子,石榴皇子啊。】
“幸會幸會。”【患難之交願意與我互通姓名呢,真好!】
十六皇子被下人領走之前,還正色謝過了武師傅,倒是顯得懂事起來。
…………………………
雖然一麵久仰、一麵幸會地互通姓名與道彆,但是一同經曆運河大冒險的二人馬上都被聞訊而來的各自的哥哥包圍了。然後,剛才十六皇子醞釀起來的離彆之情就算是白搭啦!
因需要問詢整個事情的經過,十一皇子表示賈寶玉暫時不能跟著賈珠他們回去。
【知道爺幾個是誰麼!】賈璉欲亮出自己等人的身份,被賈珠製止了這樣招搖的舉動:這幾人的身份明顯就不一般,那曹大人的庶長子不是說已經回江寧府給長輩儘孝了麼?怎麼出現在此地?此事怕事有蹊蹺。
所以賈珠隻是客客氣氣地與對方通報自己一行人的來曆。果然對方青年聽聞之後,連眉頭都沒有抬一下。自己三人身為國公之後,竟然是不被他放在眼裡。
既然一時半刻不能離開,賈璉與賈珠乾脆都跟著寶玉進了縣衙。
到內堂之後,十一皇子才亮出身份。
於是眾人紛紛拜見。
賈璉咂舌:【好麼,皇子都去咱們府上看過歌舞,給老祖宗拜壽呢。我還扯過皇子的褲腰帶!】
賈珠倒是已經猜到幾分了,現在也不算太吃驚。
兩家人,六個兄弟,再加上連夜從太原趕來的江蘇府台大人(府台大人姓陳,與成縣令同音不同字)、在角落恨不得當做不存在的成縣令,滿滿坐了一屋子。
“這便開始吧。”論起官職是府台大,但是扛不住在坐有三位的爹是皇帝!所以這第一句話 ,還是十一皇子說的,“小十六,你到底是怎麼被擄走的、又是如何尋回來的,好給我們仔細講一講。”
十六皇子一臉悶氣:“我餓了,先給我來點吃的。叫寶玉先說就是了。”
眾人一聽:喝,挺熟了啊,居然直接叫寶玉了。
寶玉從聞到桐油味兒開始說起,陳大人細細問了著火的時間、風向、速度。
然後寶玉又說起賈府的忠仆帶著兄弟幾個逃生——隱去了分銀錢和書的細節,賈珠和賈璉不以為意,這本就是小節,免得多費口舌:【恩,寶玉定然也是餓了的,快些說清楚了好回去吃飯。】
再接著,就是遊得最遠的自己與武師傅最後上了烏篷船,與另幾人打招呼,而被挾持的十六皇子剛好醒來呼救,所以那群賊子呼喚了同伴來推著烏篷船便飛快逃竄。陳大人又一一問明那些賊人如何打扮、可有特征。寶玉回答天忒黑了,看不清楚。
“然後,我與武師傅和他們進行了一番搏鬥,我們贏了,抓住了兩個賊人。”
“且慢。小公子方才說,賊子連同夥一共幾人?”
“六七人吧,天色太黑,沒數清楚。”
“這六七人,都被你和這位壯士拿下了?”莫說陳大人要再問一遍,就是十一皇子、十五皇子和成縣令也以看世外高人的眼神打量武師傅了。
賈珠和賈璉心下疑惑:沒瞧出來武師傅是個絕頂高手呀?
不過這當下,他們是不會打岔寶玉的講述的。
“並未全部拿下,隻是打跑了那些子人,唯有捉住原本在船上的二人而已。”寶玉不緊不慢地解釋。
“啊,壯士大才!”陳大人與武師傅拱手,身為一方大員與一個平民行禮,也算是禮賢下士了,“不知道係出哪門哪派?”
這也就不乏懷疑打聽的意思了,看來還是不太相信僅靠一個漢子可以以一敵六七人——此處,陳府台無視了寶玉存在的作用。
武三搖搖手:“不過是軍營裡的野路子。”
“哦,我見壯士右臂似有不便,能以區區一臂直麵諸多賊子,壯士當然可以稱大才。不知用的是什麼兵器?”陳大人還是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武師傅看了寶玉一眼:【寶二爺,人可是你打跑的……】
十六皇子大聲嚷嚷:“怎麼還沒吃的送來?餓死本皇子了!”
寶玉不傻,自然曉得十六皇子的用意——包括他一開始將話語權交到自己這邊的舉動,也是叫自己好圓一圓到底是身懷絕技還是力大無窮之類的,果然古代人並不代表是傻子嘛,不過因為想象力有限,十六皇子與武師傅隻是覺得自己不簡單而已,不可能猜想到位麵一詞:【恩,這個小子算是夠意思。】
陳大人見武師傅看賈寶玉,又聽十六皇子拙劣的喊叫,雖知道其中關鍵在於這個榮國府的小少爺身上 ,但是心下猶是有疑也不好再緊逼。
十一皇子心說:陳大人還是問了一半的話,這賈府武師傅真這麼厲害?還去看賈府小兒的意思,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古怪?小十五不知道,難道小十六與他相處一天也不知?還是說,小十六是要替他遮掩些什麼?這賈寶玉總不至於是個小娘子吧……白白嫩嫩的,許是女扮男裝?
十一皇子的腦洞有點大,暫時不提。
倒是十五皇子皺眉:“小十六,不是做哥哥的說你,可少吃點吧。你現在身子比我圓一圈呢……”
說起自己與十五到底誰比較胖這事兒,十六皇子就火大:“老十五你給我閉嘴。”
十五皇子正要發火——沒大沒小,又不喊哥!
就聽哢噠一聲。
“他他他、他、他……斷了?”要發火的十五皇子循聲望去,結巴了。
【什麼?小十六不會真的斷袖了吧?父皇與皇後娘娘會生吃了我的!】十一皇子大驚失色。
當然,斷的不是十六皇子的袖,而是成縣令的家具。
沒錯,賈寶玉一把將椅子的扶手掰斷,切口整齊:“陳大人彆見怪。不止武師傅武藝精湛,小爺我也有一把子力氣,隻是因為不太控製得好,所以家裡人不欲讓外人知道。哦,大哥哥,回頭把這椅子的賠償給縣令大人送來。”
賈珠:嗬!不愧是我親弟弟,從前還曉得藏拙呢?這一把子力氣,好家夥……
賈璉:哎呦我滴親爹娘,寶玉這是吃啥長大的?從前也沒見他顯擺哩。
武師傅:可惜了啊,可惜了。
十一皇子:幸好幸好,我還以為小十六斷袖了,幸好幸好。呸,我在想什麼……
十五皇子:嚇——
十六皇子:開眼了吧?曉得我醒過來看見寶玉一手一個賊人往外丟的震驚了吧。你們這群愚蠢的俗人。
陳府台:天生神力啊。聽聞那賈政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員外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不成武不就,這可真是歹竹出好筍、犬父生虎子!
成縣令:這賠償我到底是要不要收?算了,這椅子也就是鬆木的,不值錢,還是彆收了。
至此,陳大人算是解開了為何一殘一小能夠製服諸多賊人的疑惑。
然後寶玉又說起烏篷船如何靠岸,如何遇到熱心的裡正等等。簡明扼要,沒有一句廢話。
“這麼說來,你們同十六皇子倒是漂到了高郵附近。”陳府台再次在心裡感慨:小小年紀口齒清晰、條理清楚,真是難得。“可記得賊人的樣貌?”
“記得。”
“好,本官安排畫師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