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如何拜見、敘舊此處略過,整治席麵,與薛家人接風的事兒是王氏親自操持的,比當初黛玉來的時候還要隆重。

黛玉雖心下有些異樣,但是很快就想通了:【這薛姨媽一家來人,畢竟是長輩帶著來的,我當初進府隻是晚輩,如何能比較呢?再說了,二舅舅同樣還是當差沒回來,珠大哥哥出門訪友了,寶玉表哥也沒有特意去碼頭迎接……嚇,我這是在想什麼!怎能如此小心眼兒?】

林黛玉心中思緒翻飛,麵上仍舊是沉靜而柔柔地微笑,卻是一點也不失禮。

最後,薛姨媽一家經賈母挽留,在榮國府東北角的梨香院住下了。

這正合薛姨媽的意,她想要與兒子同居一處,方可拘緊管束好他些,若另住在外,又恐兒子又要惹禍,在榮國府住著,又有表兄弟相親,又有長輩管束,豈不是正好?遂薛姨媽忙道謝應允。

梨香院是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有十餘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有一門通街,薛家人出入就走此門。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邊了。薛姨媽與王氏要交際很便利,寶釵與三春、黛玉往來也是多幾步路的事情。

隻有薛蟠苦悶不已,他原就慶幸母舅王子騰出京巡邊去了,沒人管束自己,沒想到媽媽居然留在榮國府。才住了兩天,慶幸那姨父賈政日日事務繁忙,沒時間管束自己兒子(寶玉表弟),更彆說來管自己了。總之才見一麵,就被不走心的姨父一句話打發去了賈家族學。

掌塾賈代儒一考校薛蟠的學問,真是很想對賈政說:這是朽木,不可雕也。愣是因為想著孔聖人有教無類的話才強忍住的,於是薛蟠便去了春耕班。以十六歲的高齡去了春耕班,就好像是公牛掉進牛犢群裡——春耕班的夫子都不願意用鶴立雞群來形容薛蟠。

就算薛蟠被人稱為呆霸王,智商和情商都隱隱要跌破及格線,也知道,和一群蒙童一起念書實在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兒!連寶玉表弟的小廝輪番來聽講都是去夏鋤班的耳房的!彆以為他沒看見,他薛大爺的眼神好著呢!

春耕班裡最大的才十二歲,又因為族學的規矩改了好些年了,但凡像是要和以前一樣來混混日子的,都被教育教育再教育,所以如今賈氏族學的風氣挺好。

既沒人渾水摸魚度日子,都是勤奮好學的書呆子,薛蟠呆的實在是沒意思,又在某天上學的時候看到一個俊俏的小少年,遂心癢癢起來,隨手拍了同桌的腦袋:“我問你,那個是誰?”

被拍腦袋的是個□□歲的孩童,被這個整日打瞌睡的薛大爺拍了自己腦袋,有些生氣,但是看看雙方體格的差距,還是敢怒不敢言,呆板地回答:“哦,那個是夏鋤班的武平。”

“來附學的外姓人?”薛蟠摸著毛刺刺的下巴,見對方穿著不過平平,料想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於是起了歪心思。

被拍腦門子的孩童覺得背上一寒,看薛大爺眼冒綠光又失神的樣子,也懶得同他說那武平是寶二叔挺關照的人,學識也很不錯等等具體信息了。

於是當日,武平回家的路上就“巧遇”了頭戴大紅花,穿得花裡胡哨的薛大爺。

“武家弟弟這麼著急是要往哪裡去?”薛蟠一手撐著牆,斜斜倚著,臉上掛著風流倜儻的笑——自以為的。

武平手裡還抱著書本,看到來人是這幾日族學裡被人背後議論過好多回的草包薛大爺,於是客氣地點點頭:“薛大爺好,小子這是要家去。”

薛蟠抬頭看看天:“我與賢弟一見如故,而今天色正早,不如我們去湖上泛舟,吟(淫)詩(濕)作(做)對,可好?”

可真是睜著眼睛扯瞎幾把的話。

武平搖搖頭:“課業繁重,便有負薛大爺的盛情了。”

“哎,平哥兒,既知我有情,又怎忍心叫哥哥我黯然心碎呢?”一邊說,這呆霸王一邊伸手去摸武平的麵頰。

要是幾年前的武平,也許就被薛蟠得逞了;可是自有一回寶二爺同他說起,考科舉不僅是拚學識,也拚體魄,不然場場待在考號裡,麻杆身材迎風倒,未及金榜題名就嗚呼哀哉了。於是他便開始鍛煉起來,武三樂得平日白淨乖巧的大兒子和自己學幾手,便在閒暇時候教得可認真了。

所以如今薛蟠一伸手,被武平輕巧化解。這呆霸王還當對方是湊巧,又再次兩手一張,想要來一個強抱——然後被武平一個矮身避開了,他自己卻左腳拌右腳摔了個狗吃屎。

好不容易吐乾淨嘴裡的泥沙,站起來一看,武平的人都沒有了。呆霸王衝著兩個小廝發火:“你們這兩個蠢貨,就在乾看著麼?”

倆小廝哆哆嗦嗦地用眼神示意旁邊。

薛蟠一看:春耕班的夫子正路過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全過程,夫子一甩衣袖:“有辱斯文!”然後怒氣衝衝地走了。

畢竟人在屋簷下,呆霸王有些擔心那春耕班的夫子會不會同姨父告狀。於是難得聰明地決定先下手為強,回去和母親哭訴,說覺得自己被夫子小看了、又有夏鋤班的學子欺負自己雲雲。

那薛姨媽雖然寵愛兒子,卻也不是一味地隻聽他片麵之言的:“你姨父把你半途安排進族學之前,我同你姨母說了,儘管叫夫子嚴加管教,現在你才去了幾日?就開始耍賴?既是這樣,那麼我豁出臉皮叫你去與你珠大表哥做個跟班,他去哪裡,你就去哪裡,瞧瞧正經的舉人是怎樣念書的!”

薛蟠菊花一緊:珠大表哥,簡直和姨父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端端正正,要是跟著他一起念書,吾命休矣!

因為擔心夫子告狀,薛蟠這一晚都沒睡好,等到第二日,見一切如常(他卻不知,春耕的夫子確實和掌塾賈代儒隱約提了此事,但是代儒因從前某些原因對那武平沒甚好感,覺得此子好高騖遠,遂聽過便罷),心下疑惑得很,再過了幾日,又膽子大起來。帶著小廝去堵武平。

這一回,他學聰明了,並不自己動手,而是叫兩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去製住武平。

武平雖然鍛煉起來了,畢竟力氣不敵兩個青年,掙紮得頭發散亂、衣冠不整,還是被拿住了。

薛蟠拿汗巾子把武平的嘴堵住,然後邪笑著說:“前些日子即便夫子瞧見我堵你又怎樣了?還不是替我遮掩?我同你說,你就是個來附學的平頭百姓,小爺我是榮國府姻親,親疏遠近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我勸你,莫掙紮,從了哥哥我,往後穿好的、用好的、吃香的、喝辣的,嘿嘿嘿……”

嘿字還沒笑完,薛蟠又摔了一個狗吃屎,這一回卻不是他自己絆倒的,而是有人瞧見武平方才被挾持之際丟在巷子口的鞋子,那人便循聲而來了。

短短幾日摔兩回的呆霸王很生氣,覺得後果很嚴重,抬頭一看:是一個字高挑、容貌陰柔的年輕男子,此人舉手投足之間自帶風韻(柳湘蓮:我嗬嗬你大爺啊,小爺隻是有個唱戲的愛好,走台步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論起姿色,猶勝那青澀小兒武平三分。

於是薛蟠也不氣了,也不惱了,又趴在地上嘿嘿嘿地笑起來,嘴裡說著:“大美人,我看你有些眼熟呀,可見你與哥哥我是有緣的……”

然後——他就被冷麵二郎柳湘蓮一把揪起來,四腳離地好像一隻乾劃水的大烏龜。

薛蟠的兩個小廝連忙放開武平欲上前營救大爺,卻被丟過來的大爺壓在身下,壓個半死。

武平整理好頭發和衣服,點頭謝過柳大爺。

柳湘蓮挑眉:“身手如此不頂用,你還需向寶二爺多學學。”

薛蟠這才反應過來:感情武平這小子是寶玉表弟的人?哎呦,大水衝了龍王廟啊……

再定睛一看:這大美人不是跟在寶玉表弟身後的那柳湘蓮麼?聽說是寶玉的陪練,練武的那種……

於是他連連喊著“誤會誤會”。

柳湘蓮哪裡管薛蟠是什麼誤會,他本來就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對這些紈絝子弟早有成見,薛蟠的涎皮賴臉更讓他不由得心頭火起,恨不得一拳打死薛蟠。但他此時還是礙於賈寶玉的關係,隻得忍了又忍:“滾吧,再有下回,問問小爺手裡的馬鞭同意不同意。”

於是呆霸王領著兩個小廝屁滾尿流地跑了。

上回摔個狗吃屎,薛蟠回家說是走路絆倒了,今個兒又說是絆倒了,莫說聰慧如寶釵,就連薛姨媽都不相信!

要說薛蟠有千萬個不好,有一點,對家人還是好的,薛姨媽和薛寶釵細細問了,這薛蟠就知道憑自己幾分說謊話的功力是糊弄不過去自己妹妹的,於是含含糊糊地把經過說了一遍,當然,他還記得自己妹妹年紀小臉皮薄,對於自己想乾的事兒(同男子歡/好、走後門)是一個字也沒有提,隻說自己看武平很投緣,想要找他去喝酒什麼的。

薛姨媽聽到武平不過是個外姓人,覺得此事也就不甚了了,但是薛寶釵卻說:“媽媽糊塗,榮國府有個聘請多年的武師傅,據說珠大哥哥等人對他都另眼相看,這武平應當就是武師傅的兒子,今年年初的時候過了縣試和府試,隻待八月考過院試就是生員了。”

“再怎麼樣也不過是靠著榮國府吃飯的人家,能有什麼乾係?回頭打發下人送一份禮去也便是了。那柳湘蓮不是也把我蟠兒給打了麼?”薛姨媽還有些不太相信。

“媽媽,那柳湘蓮原就是世家子,就算家道中落,也不是哥哥可以隨意調笑的。況且我們客居此地,本就應該恪守為客之禮,哥哥如此荒唐,叫媽媽的臉麵往哪裡放?叫姨母等如何看我們?”寶釵說著,拿帕子點了點眼角。

薛姨媽也想起自老爺去了之後,蟠兒越發沒了人管教,便是如此胡來,叫自己好多次去與族親賠罪的事兒——那滋味,想起來真是把臉麵放在了地上,跌進了塵裡。於是她咬咬牙:“蟠兒,收拾一下,你親自去與那武平賠罪,往後,都不得去騷擾他們……若是再有下次,為娘的,要請家法了!”

薛蟠傻眼:母親這是說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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