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2)

太初三十八年冬, 臘月初一, 大朝會。

奏對完畢之後, 老皇帝叫平安端出一個托盤,上擺著竹筒、小木桶、羊腸等物,諸大臣皆是不知所以然。

老皇帝也不解釋, 隻是說:“此物叫抽水機,如何運作, 叫平安給諸愛卿演示一遍。”

平安唱喏。挽起袖子, 將裝滿水的木桶放在大殿的台階之下, 又將一空桶放在三/級之上的台階處。然後豎起竹筒插/入低處的木桶,連接竹筒側麵突出小口子的羊腸一頭放到地勢高的木桶裡,抽動竹筒上部的芯兒,幾次之後,眾人之間那乾癟的羊腸鼓起來了——原來是低處木桶的水經過羊腸去了高處的空桶裡!

正是因此,才叫做抽水機, 很是形象。

北地地勢高, 水位低, 澆灌不便利, 這抽水機如能應用到耕種之中,當是利國利民的好東西, 那麼創造者也是立下大功一件了。

工部尚書首先站出來:“陛下,可不知此抽水機是誰人所做的?”【將他破格提拔!來工部吧!工部正缺這樣有創新、能動手的人!】

老皇帝說:“是工部郎中賈政……”

工部尚書心說:平時真沒看出來啊,賈存周還有這樣的巧思!看來自己部中之人藏龍臥虎潛力無限,回去好好挖掘利用起來, 務必叫他為工部鞠、躬、儘、瘁!嘿嘿嘿……

“……賈存周之子所做。”大喘氣的老皇帝還是挺調皮的哦。

工部尚書:陛下您逗我?不過沒事兒,那說不定就是賈家的家學淵源了,賈存周之子年初考了個二甲頭名,才被授翰林編修?原來並不是隻會翻書的書呆子呀。日後散館了,要不要去動之以情把人弄過來?

然後工部尚書就誠誠懇懇、大公無私地說了:“還懇請陛下傳那賈氏子進殿一敘,說說這抽水機的用處、造價等等。”

老皇帝看看幾位閣老和六部尚書皆是點頭的樣子,於是對平安說:“傳。”

然後進來工部郎中賈存周,身後跟著一少年郎,英姿秀美,可是怎麼看都隻十四五歲,並不是那快到而立之年的賈珠。

兵部的郭尚書一看:嘿,眼熟,這不是……上個月不是還做了蘇北郡王男相儐的那個誰麼,賈瑛!對了,他確實也是賈政的兒子,不過是嫡次子。郡王殿下叫人討要走了大舅兄送進京的銅球,前些日子聽說送回來一個鐵燈籠,是拿來做什麼爆米花的,自家小兒子這幾天叫下人砰砰砰地爆個沒完,吃得腮幫子腫了——上火!

沒錯,跟在賈政身後進殿之人正是賈寶玉了。

賈寶玉如今是白身,覲見天子當行三跪九叩之大禮,他倒是覺得沒啥了,也不是什麼被同化了的奴性之類,隻是單純把金鑾殿上的皇帝當作古董看待——尊敬點兒、虔誠點兒並不是什麼難事。再想開一點,滿殿的人都是古董,就連鋪在地上的磚塊日後都是曆史的沉積。

因有便宜爹賈政的突擊培訓,所以寶玉跪拜的禮節並無不妥,反而行雲流水,從容自在,好看得很。

不論哪個時候,都是以貌取人的多,寶玉往金鑾殿上一站,首先賣相就很不錯了。

既賈瑛這樣一個年少白身就到朝堂上來了,說明陛下心裡頭並不是沒有成算的,朝中的老狐狸們又飛快地盤算:陛下這是準備搞大事情!隻是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罷了罷了,陛下年紀大了越發任性,做臣子的隻能在其有不妥的時候規勸一下,且看看吧。

老皇帝不管下頭的人怎麼想的,隨後便問了寶玉何故會想出做這樣一個抽水機。

雖讓當初寶玉給十六皇子講過原理了,但是料想小夥伴的學術修養還欠缺著些,大約是沒給陛下講明白的。遂寶玉正色說:“此事,當從蘇北郡王殿下大婚之日說起……便是那銅球給了小子啟發,既然現將銅球中灌水然後抽去水會使銅球難以分開,說明抽走水的時候產生了吸力(寶玉在心裡頭補充,就是大氣壓強啦),那麼抽去立在水麵的竹筒中的空氣,自然也會在抽動之時產生吸力,從而使竹筒內的水位上升……”他儘量將一些需要解釋的原理都忽略,不然給皇帝和朝中大臣解釋起來就是說不清楚的事兒了。

正是因為這樣,在場的人都聽明白了,這低處的水往高處流,是因為吸力。

皇帝又問:“如此說來,這抽水機可是能夠應用在農田灌溉上?”

這就輪到賈政表現的時候了,他回稟皇帝:“已在臣家中的莊子上試過了,確實可用於灌溉。”當然,是在花田莊子上試驗的,那裡的小子們都誰都不認,就認寶玉,眼見寶二爺說有活乾,都去幫忙,等組裝好了大號的抽水機,也不敢對著金貴的花田澆——冬天養花不易,老孫頭給它們都用稻草搭了棚子保溫,看得比眼珠子還金貴,要是澆出個好歹,老孫頭得吃人!

所以寶玉就領著看熱鬨的小子們空抽抽空澆澆,也讓他們很是新奇:自來都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現在寶二爺這個抽水機居然能讓低處的水往高處流,豈不是稀罕!

“好,鄭尚書,你著人去向這賈瑛學習如何製這抽水機,務必在朕封筆之前造出幾台結實牢固的。賈瑛,你……很好,很有巧思,此物要是能夠推廣開來,朕記你一個大功。”

賈政攜子謝過陛下。

群臣還在想,陛下會給賈瑛記什麼功呢,結果陛下賣了關子,什麼也不說,然後散朝了。

工部的鄭尚書一把拉住賈寶玉,就開始探討抽水機用什麼材料比較好。

兵部的郭尚書也因為銅球一事哭笑不得,最後對賈政拱拱手:“存周有一個好兒子。”

賈政被誇的莫名其妙,不過心裡頭還是有暗爽就是了:看來這孽子也不是全然地不學無術哈?

跟在太子身後的皇太孫則是深深地看了寶玉一眼,沒說什麼便離開了。寶玉感受到了不能稱姐夫的姐夫那飽含深意的目光,但是隻作被鄭尚書拉住的樣子,沒有抬頭。弄得同樣在朝堂上的蘇北郡王想要給寶玉拋個眼色都不行,很是失望。

臘月二十一,大朝會。再有三天,老皇帝就封筆了,直到正月初一的大典上才會開筆。

“鄭尚書,抽水機一事如何了?”年前幾乎所有的事兒都奏對完畢,果然皇帝還記得抽水機的事兒呢。

於是被提問的鄭尚書兩眼一亮,呱唧呱唧就從他們與賈瑛如何選材開始說,大有滔滔不絕之勢。

皇帝聽得好笑,揮揮手說:“眾卿都忙了一早上了,鄭愛卿便長話短說吧。”生生打斷了一個具有一顆崇高的科研心的中年男人對闡述科學的熱情。

嘎——鄭尚書停下話頭,不情不願地講重點:很好用!很可行!

雖人力上下抽水比較累,但是這樣的體力消耗和挑水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寶玉不是沒有彆的辦法減少勞動強度,隻是因為第一次獻東西,投石問路吧——人家現代社會賣機器的也不是一次性就把終極版出售的,總得慢慢升級吧,賺點升級費用什麼的。再說了,自己要是一氣兒把抽水機完善到在現今水平下的完美狀態,那豈不是扼製了當代人民的創造性?弄不好還會讓人覺得自己心機深沉,短短月餘能夠做事滴水不漏至斯。

鄭尚書的說法很客觀,最後也講明這個抽水機還有進步的空間,但是作為首創者的賈瑛功勞不可磨滅,當重賞。

敲定了年後在京城周邊推廣抽水機的事宜,老皇帝點點頭,對著下頭的人說:“眾愛卿以為,當如何賞賜這賈瑛?”

底下人有偷偷去看太子那邊的,因為臘月初,賈瑛在金鑾殿上橫空出世,回頭大家就去打聽了這是何方神聖。這麼一打聽,關於他的事兒還不少:什麼出生銜玉(無證,諸多人見過那玉,深以為是訛傳)、小時和蘇北郡王有交情、紈絝不上進(天天捯飭胭脂水粉,聽說最近除了抽水機,還做了個爆米花機,專門做吃的)、嫡親姐姐是皇太孫側妃、親姑父是巡鹽禦史兼任蘇州府台……以上,寶玉有一個做著四品官的爹和從六品的親大哥都不被人提起,賈政和賈珠若是知道了也許會覺得挺挫敗?

這其中,想得多的人就想著,莫不是陛下對齊郡王近來有些不滿?這是要給皇太孫那邊挑幾個得用的出來?那也不至於是這小兒賈瑛吧,賈政有年紀有資曆、賈珠有學識有前途……於是便猶猶豫豫地開口說賞賜的事兒了。

有人說賜錢財的,戶部尚書兩手一攤:沒餘糧!沒錢!

有人說賜爵位的,才開口就被大家用關愛智障的眼神嚇回去了:腦子沒毛病吧,爵位現在這麼不值錢?

有人說賜官職的,禮部尚書兩眼一瞪:沒空缺!

“臣以為不妥。”就在眾人還在考慮可行不可行的時候,有朝臣出言反對了,眾人再一看:那不是那刺頭禦史李晏李文淵麼?他這是要和太子一係杠上了?

沒錯,一母同胞的蘇北郡王想當然地就被朝臣劃分到□□之中去了,就好像閩北郡王天然就是齊郡王一派的。

李文淵自從參育嬰堂掌事貪墨一案之後,似乎走上了做直臣、孤臣的了,哪兒有問題參哪兒,誰有犯錯就參誰,一雙眼睛也不知道是怎麼盯著朝中的,哦,不隻朝中,還包括各藩王封地。除了還未就藩的閩北、蘇北郡王之外,就連因為體弱留京的晉北郡王都被參過禦下不嚴。

於是李文淵開始侃侃而談的:“賈瑛未有功名,怎可出仕?此例一開,無數投機取巧之輩鑽營旁門左道,誰人正正經經科舉考試?臣認為,賈瑛若是被封賞為官,於天下學子不公平。”

聽著也是全然有道理的,畢竟在朝臣們眼中,賈寶玉是有功於民生,但是僅僅因此就封官,未免太過兒戲了。

於是又有人提議給個不入流的職位,那賈氏小子不是白身麼,比如工部掾吏之類的,也是可以擔任的。

“官”與“吏”是全然不同的身份,為官需要經過科舉(沒有科舉製度之前是舉薦)、或者恩蔭,有品級、有俸祿、能升遷;“吏”的身份與衙役(更夫、捕快、獄卒之類)並無區彆,隻不過是提供知識和技術性服務而已,地位極低、待遇低,日後升遷了不能夠當禦史(監察官)、也不能考進士。

官和吏雖然經常被連在一起叫做官吏,實際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這提出叫賈瑛為吏的人莫不是與榮國府有仇吧?就算工部的鄭尚書再愛賈瑛之才,也不會如此毀人。

十六皇子盯著提議如此的官員看了幾眼,把那人看得背後汗毛豎起,恨不得往底下鑽,心下直安慰自己:閩北郡王前些日子差人吩咐自己的事兒一定是得辦好的,有閩北郡王頂著,蘇北郡王如此刀鋒似的眼神也不可怕了!真的!一點也不可怕了!嗚嗚嗚……誰知道蘇北郡王和賈瑛關係鐵的事情是實錘啊!

然後平時上朝並不說話,隻是站站的蘇北郡王開口了。

“賈瑛本就是公侯之後,怎可去做掾吏?”蘇北郡王出聲,“這樣吧,父皇,兒臣年後就要南下了,這王府屬官還多有空缺,不如授這賈瑛長史一職?”

長史一職,自古就有,原先丞相製未被六部分權的時候,丞相、國尉和禦史大夫的屬官中都有長史,為屬官之長,秩皆千石,其中以丞相長史職權尤重。彼時,王府也有長史,諸王幼年出就藩國,州府之事即由長史代行,王府長史也是位高權重。

前朝初年行三省六製,削弱相權,後乾脆組建內閣製度,原先一人之下的丞相分權之後,成了好幾個閣老,朝中的長史一職逐漸消失。前朝行節度使製,諸皇子皆被圈養京中,王府長史也沒什麼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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