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2)

寶玉到了汪家村祠堂附近的時候, 就聞到了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兒,還有煙火味兒。再看去,那朱紅色的大門竟是密密麻麻布滿了刀劍的痕跡,可是因為大門用料足, 是浸了油料的老木,又做得厚實,等閒不能劈開, 所以拿大門無法的倭寇們在門外架起一大堆柴禾,現在燒得正旺。

這一回上岸的倭寇小頭目還會說當朝的官話, 見到寶玉來了,笑得肆意張狂:“怎麼?這是哪裡來的小少爺呢?”

一牆之隔, 好幾位身受重傷的王府侍衛將將被抱紮好, 就聽到……有個清亮的少年嗓音問:“薑躍,裡頭的人還好麼?”

【是賈大人!他怎麼來了?】

名叫薑躍的是一年近三旬的青壯年, 他的胳膊和腿上原本都中了箭, 汪家村的村民哪裡敢處置箭傷, 隻是按照耆老說的,把這些侍衛們身上的箭頭露在外麵的都剪斷了,以免傷口擴大, 然後撒了金瘡藥, 再拿布條紮起來止血。

薑躍在眾人之中傷得不算重的, 因為他身手最好,躲避得還算及時,他聽到牆外是寶玉的聲音, 頓時吸了一口氣:**是怎麼回事!沒有通知到賈大人那邊麼?

寶玉問完第一句,沒有聽到裡頭的聲音,又望著那一串滴滴答答伸延進朱紅大門的血跡,緊了緊喉嚨問:“薑躍?林風?諸韜?”喊的都是侍衛們的名字。

薑躍還沒來得及回答,汪家村的耆老就中氣十足地說:“他們都沒事兒,您先走。咱們汪家村的火都燒了這麼久了,官兵應當就快趕來了。”隱匿了賈大人三個字,耆老催促寶玉離開,但是又有些憂心賈大人豈不是來時容易去時難?能不能夠從此地突圍出去……

外頭被無視的倭寇小頭目抬手撫了撫自額頭到頭頂心:“我看你身份很不一般,既然來了,就沒有輕易走的道理了。”話說間,他一個眼神,周圍幾個倭寇便圍了上來。

這個村子也不大,都已經掃蕩過一遍了,人是沒殺幾個,但是錢財弄到不少,更重要的是,證明了原先鬆本(上個月折在蘇北的那一群倭寇小頭目的名字)他們沒能做到的事情,自己這邊做到了,孰高孰下立時可見。現在這個肥羊,不就是最後送上門的大禮麼?看看那一身綾羅綢緞、細皮嫩肉,光是腰上壓下擺的玉墜就值不少錢了!更彆提鼓囊囊的荷包……

原本跟在寶玉和長風身後那幾個鬼鬼祟祟的倭寇也跨著小外八的步子上來,對著小頭目嘰咕了幾句,大概意思就是說這個肥羊有兩下子,不可小看。

祠堂裡的人沒聽到外頭賈大人的回話,但聽見倭寇說著鳥語,還有那個說著口音頗正宗官話的倭寇想要活抓賈大人的意思,耆老和薑躍頓時著急起來。

“哥幾個還能不能動?賈大人現在就在外頭,恐怕……”薑躍一邊說,一邊打量了一圈弟兄:林風的腹部中了一箭,諸韜肩頭插著一支……還有方才胸口中箭的馮康,已經看不出胸口起伏了……

恐怕什麼?薑躍自己都說不下去了,恐怕賈大人會有危險麼?可是哥幾個裡,生死不知的有兩人,重傷的還有五人,其餘人等也都是幾乎被紮成刺蝟,即便不在要害,失血這麼久,也是死氣沉沉的樣子了。哪裡還有出去營救支援賈大人的能力?

…………………………

薑躍黯然之際,隻聽見原本中氣十足的汪家村耆老磕磕巴巴地說了一句:“賈大人……你、你、你?你快下來啊!”

什麼!

沒錯,正是寶玉,他無視了猥瑣的倭寇,騎著長風到祠堂高牆邊,然後嗖地一下站立起來,借著腳蹬馬鞍的力道躍上了高牆,看到祠堂內密密麻麻站著一兩百人,頓時心安了一些:汪家村大部分的人應該都在這裡了,沒被屠殺就好。

但是低頭看到跟著自己出來的十九名王府侍衛都傷勢頗重,一眼望去,有兩三人平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寶玉心頭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內疚。此時不是分心浪費時間的時候,寶玉把腰上係著的荷包丟到薑躍腳邊:“把參片含在嘴裡,撐住,我們的人就快到了。”

薑躍撿起荷包,裡頭是切好的參片,直徑足足有兩寸多——非千年老參沒這麼粗的,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賈大人就這麼隨隨便便地丟進來了。

“那麼。您也快跳進來把!”耆老在一旁連忙搶著開口,他心裡清楚得很,這裡所有人加起來,都沒有一個賈大人來得重要,隻要賈大人平安無事,回頭汪家村還有興旺的希望,相反地,要是賈大人在汪家村出事兒了,而祠堂裡的村民沒事,那麼日後……簡直可怕!

【反正……反正祠堂的牆足夠牢固,再堅持一陣子,駐軍肯定會趕過來的。】耆老想著。

寶玉搖搖頭:“勞您老費心照顧他們了。”言罷,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跳了回去。

“賈!唉!!!”耆老差點脫口而出就喊了賈大人,又見對方是毅然決然地就跳出去了,心頭焦急得很,可是一把老骨頭也沒辦法跳出去,被堵死的大門外現在還燒著火,等閒靠近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不知天高地厚’、‘自信自負自大’的賈大人明明可以躲進來藏一陣子的,偏偏又出去和倭寇硬碰硬……再如何心焦,也不能表現出來,耆老自詡是汪家村第一人了,要是自己露出慌亂,那麼現在如驚弓之鳥、強打鎮定的村裡人也許就要崩潰了。越是這時候,越是不能叫大家慌亂,於是耆老吩咐所有人原地坐著不準亂動,又把薑侍衛從荷包拿出來的參片給塞進薑侍衛嘴裡:“快吃,快吃。老參是救命的。”

然後,耆老叫幾個手腳利索的小子給侍衛們分過去,有昏迷不醒的,掰開嘴巴也要塞進去,眼見塞到最後幾人,村裡的小子手都有些發抖了,耆老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瞪眼叫對方繼續。卻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賈大人,哪裡是我費心照顧他們,是他們這二十個漢子,在倭寇來的第一與這群畜生殊死搏鬥,給我們汪家村的人爭取了躲避的時間才是呀。

寶玉入高牆如無物,又根本不搭腔倭寇小頭目的挑釁,跳下牆頭之後,恰恰好又是坐回了長風的背上,還順便很輕柔地拍了拍長風的脖子:“做得好。”誇的是自己方才翻身上牆的時候,長風蹬腿踹走了好幾個倭寇。

倭寇的小頭目被激怒了,用手指著寶玉叫囂:“捉住他,死活不論,馬匹歸我,其餘的你們隨意分。”

一群嘍囉湧上來,又被寶玉一個一個地打出去。望著手下人抱肚子抱腿地哎喲哎喲,倭寇的小頭目眼睛一瞪,一把拿過旁邊的弓箭,看準時機就往這華服小子麵部放出一箭。

如此近距離的一箭,力道相當大,箭支幾乎在離弦的下一秒就到了寶玉的麵門,此時的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握住了破空而來的箭枝,並立刻將之拋回去。

這支箭來時是怎麼樣的速度,回去的時候也不遑多讓,倭寇的小頭目慌亂了一下——要知道,剛才那個華服少年並沒有弓,是徒手擲回來的!

小頭目立刻將身邊的人拉過來一擋,那返程回來的箭枝沒入了人肉盾牌——小嘍囉的前胸。這一個倭寇死前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怎麼突然就心口一涼呢?

寶玉看到這一幕:【這……算是死在自己手上的第一人了吧……】

二十步,是多近的距離,火光照耀下,寶玉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名倭寇原本諂媚而洋洋得意的神色突然一頓,然後變得迷茫起來,再低頭看看胸口的箭翎,一隻手捂住胸口的傷口,另一隻手伸手在虛空中胡亂抓著什麼,最後雙眼含恨不甘願地倒下。

他在恨誰?

也許是拉自己當然肉盾的頭目,也許是出手淩厲的賈寶玉……可惜,這樣的恨意,隻能帶到陰間去了。

搏鬥,並不是寶玉所擅長的,他不過是仗著力氣出奇地大和淩波微步輕盈的身姿,所以攻擊和防守並重,才造成了一些美好的誤會,成為鐵甲禁衛裡的傳奇。包括他僅靠一船槳揮開桐油火箭、僅憑一腰刀單挑上百倭寇等等的事跡……

隻有寶玉自己知道,他實戰的經驗一直都是不足的,隻能單純依靠快速的步法來彌補自己實戰時候的破綻——當然,這一個月碰到的兩回都是倭寇而非訓練有素的軍隊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至少倭寇之間沒有行兵布陣的陣法,也很少懂得什麼叫做協作。

寶玉單打獨鬥時間並沒有持續很久,楚沂和一更二更的馬就稍稍比長風的腳程慢了一點點。

從村口進來的時候,他們三人便彙合一起了,沿著一路一看就是賈大人的手筆的蹤跡往裡走——橫七豎八躺倒的倭寇們。楚沂沒時間去捆人了,拿起腰刀往地下胡亂一路走一路刺。

噗呲噗呲是利刃插/入血肉之軀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被插中的倭寇的慘叫和□□。

一二更聽得頭皮有些發麻。

楚沂是奉命保護賈大人的人,可沒有在如此緊要關頭體諒賈大人小廝的職責,倒是想到:賈大人什麼都好,就是要有一點,太過良善心軟了,弄得他身邊的下人也是和那些紈絝子弟身邊狐假虎威的惡仆不一樣。豈不知,這心軟也是要分時機和對象的麼?對著倭寇,人人得而誅之。

楚沂一路紮人進去,就到了汪家村的祠堂門口。夜色下、火光照亮下,那將青衣白馬的少年照得好似渾身都會發光。也更顯得他周圍深色布衣的倭寇是如何猙獰猥瑣。

楚沂的加入使得寶玉更加能放開手腳。

再不一會兒,養殖區的十八禁衛也趕來了——

養殖區的禁衛在**報信之後就回身去屋裡拿武器、牽馬,並往十裡坡趕去——偏偏就這麼湊巧,與後頭的楚沂一二更等人錯開了。等到了十裡坡,從汪小魚兄弟嘴裡得知賈大人往汪家村的方向去了、楚大哥也去了、孫雲飛去駐軍那兒去招人了,剩下十八鐵甲禁衛相互看看,咬咬牙:去吧!先前跑錯方向也就算了,現在明明白白從汪小魚兄弟嘴裡知道了賈大人的下落,即便那裡是刀山油鍋也要去的。

然後他們是循著一路被紮透心涼的倭寇來到祠堂邊的,此時祠堂邊倒下的倭寇已是好幾十人;倭寇的小頭目早在寶玉能夠空手將箭擲回來並穿透手下人胸膛的時候,就發現形勢不對,叫人斷後就打算跑了。

但是這又哪裡是能跑得了的?

奪路而逃的小頭目恰好和十八人的禁衛剛好撞到了一起,便是又一場惡戰。

轉眼間,祠堂門口就沒有還能跑動的倭寇了——能跑的都跟著小頭目一起逃走了。

寶玉等人聽到了大隊人馬過來的聲響,於是並沒有去追倭寇,而是叫一二更快點打水和剛趕來的汪壯、汪狗兒等人,合力把祠堂門口的火給滅了。

外頭殘留的倭寇並不多了,有駐軍包圍著汪家村,他們是插翅也難逃;祠堂門口的大火被撲滅了,裡頭的村民還有些猶猶豫豫不敢出來,等發現外頭已經安全了,站著的隻有賈大人等人,其餘倭寇全部倒下了,終於有熬不住的,想去看看自己家到底怎麼樣了;先前著火的人家現在也有人在救火了;駐軍帶來的軍醫也進入祠堂給侍衛們治傷了……

雖然大部分人都躲進了祠堂,但是還有些跑不及的、或者因為彆的什麼事兒耽擱的人散落在外頭,大多是遭了倭寇的毒手。方才在祠堂中就憂心不已的一些汪家村人開始散出去喊那些沒來得及進入祠堂的人的名字。

變故就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誰也不知道,地上倒著的倭寇居然有沒有死透的,躲在死人堆裡,朝著指揮眾人歸置祠堂事務、搶救傷員的賈寶玉的後背放出一支冷箭——還是袖箭!

站在寶玉身旁的一更眼角瞄見了,情勢危急,沒有二話說,一把想要推開寶二爺。可是寶玉下盤穩如泰山,一更竟是推也推不動。

破空之聲響起的時候,其實寶玉聽到了,可是人聲鼎沸,終究對他的聽覺產生了一定的乾擾。

等到判斷出這樣異樣的聲響是什麼之後,寶玉想要轉身接箭的,就像剛才接住倭寇小頭目射出的箭一樣。

因為寶玉對麵站著的,就是汪家村的耆老,若是寶玉閃避開了,這胡子白花花的老爺子明年今天恐怕就是要過周年忌日了。

一切都好像是慢動作。

耆老驚恐的眼神、

楚沂拔刀的想要格擋的姿勢、

二更回頭之後一下子變白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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