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知道王巡撫貪, 但是無論是先前孫將軍臨走前對他說的些許交心的話, 還是這一年來他自己所見所聞,都表明了王巡撫這樣的人,實則還是要臉麵的人。
雖然在上位者看來,貪十分之一和貪十分之九都是貪贓枉法, 但是情節輕重相差多了——而對百姓來說, 更是大有不同,至少王巡撫在黑省這麼多年,還沒傳出什麼王扒皮、王在則天高一尺之類的壞名聲,最多也就是下頭的官員小吏等等私下抱怨上官摳門罷了。
王巡撫自己也是理直氣壯的——他也沒克扣下頭人的月錢月例,不過是關外交通多不便, 地廣人稀, 有時候派送不及時罷了。這有什麼呢?耽擱一兩個月, 很正常啊。
當然,實情是他截留了銀錢一兩個月另投與當地富商做錢生錢的‘小買賣’,這又是另一回事了。就比如說, 這次賈瑛許諾分給下頭小吏們的辛苦費,他王巡撫自然會發下去的, 但是發下去的時候總是有損耗的麼!少了二十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 有什麼要緊的呢?誰又真的會去追究呢?
又比如說, 這新來黑省的薛家商號,可是金陵大富商, 跟賈瑛又有親, 也可以咳咳交流一下的麼。
總的來說, 這是一件令人皆大歡喜的好事。
首先,最得實惠的便是黑省的百姓,隻要稍微膽子大一些的,都去簽契租借種子了,當然,出於農民階級的保守性,他們並不會把所有的土地都套種上,但是隻要有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的可能,等到秋收之後,打下來的作物也足以讓他們留起明年的種子了。等到明年,才是豐收井噴的一年。
其次,王巡撫也很高興,不僅僅是因為可以過了明路地弄點兒油水,更重要的是,農作物豐收,代表今年能收的稅也多了,這都是政績!政績!
再次,其餘三位副將也很高興,起初尤其以藍副將為最,這時候恨不得鞍前馬後,就想著能不能從老裴那裡多拿點種子。其餘董副將和習副將還默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覺得老裴會不會聽那賈瑛的話,把次一等的種子租借給自己等人呢。所以他倆在出了黑省北之後,結成小團夥,把藍副將的種子給強行交換了。這樣,他們二人一人分一半,藍副將則是對著這倆臭不要臉的破口大罵。罵完之後又連忙掉頭去找裴副將,得了裴副將再三的保證,說三份種子沒有好次之分,這才放心。放心了之後,藍副將還籲了一口氣:“這老董和老習,真不是個東西!”
…………………………
當黑省在熱熱鬨鬨分種子的時候,京城早就因為一份奏折而鬨開了鍋。
你道上折子的人是誰?正是賈瑛。
這可真是雖然他寶二爺已經不在京城了,可是京城中三不五時還流傳著他的傳說。
這一回,賈瑛搞得可是個大的!
他居然!居然上書,奏請黑省即將開展的壽昌六年黑省文科舉,允許軍戶子弟參加。
首先插一句題外話,三年一度的科舉,今年是文科的院試(二月舉行)、鄉試(八月舉行)之年,明年則是文科會試和殿試之年,也是武科的童試、鄉試、會試、殿之年,故而明年可以被稱為大比之年。咱們暫且先不論同樣都是科舉,文科的陣線拉得比武科長,相比較起來倒是讓人覺得武科急促而又不鄭重到底是不是錯覺。
單說從先帝初年,因為頭一次文科院試的時候,關外的考生十有八九都被凍出毛病來了(入考場不得穿夾襖、皮襖,隻能穿單衣,試想,關外的二月,穿三十層單衣也不能保暖啊),故而後來先皇給了恩旨,關外的院試,推遲到四月底舉行,當然試卷是另出的,不單是關外,還有西北亦如是。
也不是沒有學子對此表示有疑義,但是……唉,這兩地的讀書人實在是數量不多,質量也不好,就算是在江南和京城的學子看來,這是皇恩浩蕩給這兩地的人特殊優待了,不過往往每一屆的生員到了八月鄉試(這時候可以全國統一舉行了)的時候,給的錄取名額是較少的,再等到來年二月春闈即會試過了之後,就基本沒有這些北邊的‘半蠻子們’什麼事兒了……
足可見關外(咱們在此就不說西北了)的文風大大不如江南和京城。所以學子們嚷嚷之後也就罷了。
現在!這賈瑛居然奏請給黑省軍如此戶恩典,準許軍戶子弟可參加科舉——注意不是來年的武科是今年的文科。
聽到這份奏折的時候,大多數人首先腦子裡就猜想著:【這關外的冬天滴水成冰,莫不是賈瑛的腦子也被凍住了吧?就關外黑省那人不傑地不靈的地,一般的讀書人要考科舉都不容易,何況是軍戶?!】
當然,再之後,朝廷上反對的聲音之中,如是輕蔑說這些軍戶壓根就不是讀書的料這種話的人到底是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抓著規矩二字堅決不同意的。
衛閣老言之鑿鑿:“自有科舉之試起,商人、娼妓、優伶、皂役、胥吏、賤民及其子弟皆無應試權,理法不可違。”
林如海卻持相反意見:“先帝設軍戶之時,道軍戶乃負保家衛國之責,如今衛所取兵有謫發軍和垛集軍之分。如衛大人所言,謫發軍,即因犯罪而被罰充軍役之人,乃是賤籍;然垛集軍卻是各地征平民所充之軍,這亦是如今衛所軍士的主要來源。平民一被征為軍士,便世世代代為軍戶,除非考取武科,由兵成將,或升至衛所指揮使以上,乃脫軍籍。可是,從沒有說過,好好的平明百姓,為保我大明四方安危,入了軍籍,便成了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