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省新的副將不是說選就能選的, 因為一般的慣例就是把副職提拔上來,但是董、習二人原先手底下的人不少都與那些違法亂紀之事脫不了乾係, 黑省東西中高層被帶走一大批之後,中低層根本沒辦法勝任此職,日後顯然是需要從外調人來任職的。
現在,隻能辛苦寶玉,多往這兩處跑一跑去兩邊坐鎮。
當然,因為這兩處一在東邊一在西邊, 寶玉再能乾, 也得有輕重緩急地來, 所以他把情況相對不那麼嚴重的西邊交給了胡守備哦,不, 從去年開始已經要改稱人家胡將軍了。當初抱著投機的心理跟著寶玉出京的胡守備官升一級,成了遊擊將軍, 也算入了將領的流。
胡將軍得此重任,自然不敢掉以輕心,雖然他知道, 憑他的資曆, 也就是現在暫代一下黑省副將的職位, 想把代字去了,還得多努力幾年, 但是他知道, 隻要現在有這個機會, 在一個三年, 下一屆考評之後,自己升遷的可能性還是大大地。
於是他精神抖擻地去西邊料理事情了,務必爭取把習在任期間欺男霸女的罪證都收集齊全!
而寶玉去的東邊,情況要複雜一些。
前頭也說了,董副將手底下很是控製著一些漁村,他為人精明謹慎,並不盯著土地裡有限的出產,而是將目光放在大海之中,海裡有珍珠珊瑚玳瑁魚翅等等珍稀海產,不論哪一樣,在京城、在江南等富庶之地都是極有市場的,品相好的可值千金。
【可是,這是農耕時代!這個時代,這些珍寶都是純天然的,那麼采摘、捕獲的過程自然不是像後世那樣下海在沿海隨便撈撈便是,都是需要人紮猛子下水的。】寶玉如是想著。
珍稀珍稀,正是因為難得才珍稀。寶玉知道這個時代想要采珠、捕魚、取珊瑚等等是一件多麼凶險的事情,原先他在江蘇的時候,也見過那邊沿海的漁民,隻有比農民更黑更瘦更蒼老的,每年出海都有許多人不能歸來,永遠留在海中,譬如說射陽縣十裡坡原先的墳頭地,埋的都是葬身海底的那些漁民的衣冠塚。
儘管在心裡已經有了底,但是寶玉帶人開始巡視黑省東駐軍駐地的時候,還是為眼前所見而感到心痛和悲哀。
董副將很聰明,前頭就說了,這人能爬到這個位置,不會是沒有本事的,但是他的聰明才乾用在了這方麵,才叫人更覺可惡。
譬如說幾個被他視為生財之地的漁村,大多是流放至此的罪民及其子孫所居住的村落,還有一部分是偏遠的、人少的漁村,以及少部分軍戶,這些小漁村的人們無權無勢,如無根的浮萍一般,縱使受到壓榨也無處伸冤,隻能任由彆人魚肉。這零零散散十多個小村落,就是董副將等人攫取帶著血腥味財富的主要來源。
當寶玉帶人一一核對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張麻木的麵孔,聽聞的是每一年死傷比彆處三年五年還多的數據。
怎麼死的?死在海裡的。采珠的時候一口氣悶住了沒上來、捕魚的時候遇到的大風浪、采珊瑚的時候割破了手回來發起高熱、撈海參的時候遇到了鯊魚……這十幾年來,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一兩個死在海中的人。
跟著賈將軍的文書們記錄著董副將等人犯下的累累罪行,聽得頓起憐憫心,賈環賈苒武安等人也是一臉憤慨,就連年僅六虛歲的萌哥兒都小臉兒嚴肅。
是的,過了年,萌哥兒就六虛歲了,明年便可以進學,這兩三年寶玉忙著黑省的軍務,萌哥兒的啟蒙便是黛玉教的,當然,憑黛玉的學識,教萌哥兒是綽綽有餘。寶玉搬走這兩大塊阻礙黑省軍務整頓的大絆腳石之後,接下去隻會更忙,但是他在征得黛玉同意之後,便開始把萌哥兒帶在身邊,爭取這近一年的時間,讓萌哥兒多聽多看多思考。
這在眾人看來並無什麼不妥,賈將軍也是一片教子的苦心麼!有機靈的就開始盤算了:【要不要隔三差五趁著軍務不繁忙的時候把自家的臭小子也帶來?唔,還得看看年紀最好也是五六七八歲這樣子,性子不能霸道的……】
當然,眾人沒有意見的一部分原因是寶玉如今在黑省軍中已經建立了絕對的權威,第二個原因則是萌哥兒很能吃苦,小小的人兒,被一更或者賈環抱在馬上,怎麼顛簸也不哭鬨,到了黑省東的漁村之後,因為董副將剝削的那些漁村都是最偏遠的,路也很不好走,很多時候人都必須下馬步行,萌哥兒也堅持自己走,每次都是寶玉估摸著兒子的極限了,才叫一更等人輪流抱他。光是後麵這一點,就叫很多人覺得這可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更不要提在第一個漁村,萌哥兒立下了大功!
話就要從頭說起了。
當他們抵達第一個漁村——是流放至此的罪民聚居村落,原先董的爪牙被抓走之後,便換了另一批人看守著他們。
但是看守他們的,也是當地黑省東的士兵,對這些罪民,天然就沒有什麼好臉色。
這些罪民已經七八天沒有出海了,常年高強度的乾活,一朝突然停了下來,眾人都無所適從。
寶玉帶人來之後,便是要詢問具體情況,統計這十多年內漁村上繳給董的大致物值以及漁村的傷亡比例——畢竟先前李文淵等人來的時候,時間緊迫,隻查抄了董的書房,具體到罪名細節等等,還需要寶玉彙總上報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