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果然在聽完表哥一席話之後震撼萬分:“我原先隻知道南邊有自梳女, 將辮子挽成發髻, 表示永不嫁人, 獨身終老。卻不曾想, 原來她們竟是因為想要做姑子都不能而選擇的法子。”
“從前朝起佛山順德,自梳女便尤其多,到如今, 廣海衛、高州府也有不少, 高州府距離雷州府最近,玉兒不妨等安頓下來之後去走走看看。”寶玉無法評價這兒的女人選擇自梳到底值不值得,但是在他看來,這已經是當地女性能夠為自己的‘生存’而做出做大程度的鬥爭了,他知道, 如他所見所聞, 若是至此也不做些什麼,那麼他的良心會過意不去。
“這樣, 真的可以麼?”黛玉聽明白了, 表哥的意思是讓自己多多出去去走走看看——那指的是自己單獨帶著仆從護衛出門去, 並且還不是出門上個香、踏個青這樣出城一趟而已,而是從雷州府去往附近彆的府城。這樣的行為,恐怕是那些京城貴女、江南高門淑女們想也不敢想的吧。
寶玉點頭:“玉兒不是早先就說很羨慕當年我同嶽父大人一同西行, 走遍大好河山的事體麼?如今遠在兩廣, 此地規矩禮教並不很嚴, 隻要你帶夠仆從, 便是出門幾天又何妨?要是擔心外頭驛站不乾淨, 就乾脆在那兒置個院子也行。”
其實寶玉說的也沒錯,兩廣這邊,規矩確實不嚴,沿海之地,拋頭露麵跟著夫家打魚賣魚的、下海采珠的女子比比皆是;便是土地肥沃的河岸兩邊,因為盛產桑蠶,出門謀生去織造上工的女子也是相當多——後一種,便正是自梳女聚集的地方,她們因為珠江三角洲絲綢業的興盛,而找到了自食其力的法子,便是去大大小小或者公辦或者私造的作坊裡做工,采桑繅絲,養活自己。
從後世過來的寶玉其實覺得一個人,尤其一個女人,結婚生子與否都是她的人生自由,後世單身的、丁克的女性不在少數,人這壓根就不是違法犯法,縱使親爸媽也不能強逼人家嫁人生子。
但是如今的社會卻是和後世不同,現在的女性社會地位實在是太低了,成為自梳女,終生不成婚,並不是因為粵省這邊的她們喜歡單身和享受單身,相反地,她們其實很擔心年老之後老無所依、死了之後無人祭拜,不得享香火的。
但是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後要擔憂的事情比起來,如果說自梳女長遠需要擔心百年之後如何死,眼下需要擔心嫁人之後如何生,她們寧可選擇過好當下,矢誌不嫁,或與女伴相互扶持以終老。
寶玉與黛玉說的這一席話,倒是解開了原本桎梏著黛玉的那一份‘規矩’,雖然黛玉和家中彆的女眷比起來已然是眼界最為不俗的了,但是從小到大被周圍人影響,縱使才情出眾,她也沒有要揚名的意思。如今寶玉這麼一說,她卻發現:自己這些年覺得自己幸運,卻原來不僅僅是幸運而已。這一份原先自己以為簡簡單單的衣食無憂,其實還包含了千千萬萬普通人家的女性所不可及的身份與地位。這一份權勢與富貴,讓她能夠從小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最需要擔心的事,除了家中長輩身體康泰之外,便是今朝落花明朝雨。年過三十,想起曾經,覺得那些悲春傷秋離自己好遠。
【那是因為自從嫁給表哥之後,我的日子就過得更加遂順了吧。】黛玉很慶幸,自己的夫婿是這樣寬容且寬厚的人,他鼓勵自己看山水遊記,空閒時給自己講外頭的風土人情,離京赴任帶著全家一起去,在他能給的範圍之內,讓自己體會到眾多女眷根本不能享受的自主與自由,現在,還鼓勵自己走出宅院,看看外麵的世界,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讚同自己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女子……
黛玉已經很久沒有哭了,但是此刻她又忍不住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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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好自己妻子背後的男人,支持她為粵省受壓迫女性改善現狀’這個課題被寶玉牢牢記在心裡,當然,他能夠最直接給予黛玉的支持就是態度和銀錢兩個方麵了。
所以第二天,雷州將軍府的幾位主子都要出門去了,將軍大人是要帶著他的子侄們登島去瓊州,將軍夫人則是帶著一雙女兒,道是要去順德鼎鼎有名的冰玉堂買綢衣。
話且分兩頭說,今早上被寶玉考校一番,不幸墊底的賈蓬被寶二叔瞄了一眼之後,覺得萬分心虛。
賈蓬畢竟比薛家三寶要年長幾歲,一般來說,即便是他再怎麼貪玩,也沒有落得最後一名的時候——再不客氣地說,賈璉和王熙鳳都是聰明人,哪怕是單單從遺傳基因的角度來說呢,賈芃和賈蓬兩兄弟也合該比被孟氏強行拉高老薛家雙商後的‘產物’這三個寶貝蛋要強。
今早上賈蓬在寶玉手底下對了幾招之後,就連他親哥都看不下去了:【弟弟怎麼神不守舍的?這時候都能夠分心胡思亂想,怕是又想作妖!】
寶玉就瞄了賈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