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兩個手談了幾局, 待到天色微暗, 先前在後院領著一雙女兒、大兒媳婦並孫女的黛玉便來催人吃飯了。
待到晚飯畢了,萌芽兄弟親自來林府接人, 林如海看著兩個玉樹臨風的外孫,對大外孫倒是沒什麼擔憂的, 唯獨這個小外孫有幾分憂慮——芽哥兒也不知道著了什麼迷, 文武皆不愛, 偏愛倒騰工匠的活兒,聽說折騰什麼火車,花費銀錢不知有多少了,京中等著看笑話的人不知凡幾。
【但是人家親祖父和親爹都不管, 我這個做外祖父的, 說再多也不頂用, 外公外公, 畢竟還是帶了一個外字。又或者, 也許芽哥兒經此一塹, 便能長進一些, 幡然醒悟了呢?】反正林如海這樣正統的文人是實在難以想象小外孫那天馬行空的構想,什麼不需馬兒拉車便能跑、人坐上比熱氣球還要穩妥的器具裡飛上天等等等,在他看來, 都是異想天開。
【然則少年有壯誌還是需要鼓勵的。】
是以, 發須皆雪白的前閣老林大人對萌芽兄弟好生一番勉勵, 瞧著眼神亮晶晶的二外孫, 微不可覺地在心中歎息一聲。
送走女兒女婿一大家子, 林老大人又見這偌大的林府消散了白日的歡聲笑語,變得和往常一般寧寂起來,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
賈芽得了外祖父的口頭褒獎,亦是十分高興的,雖然他並不打算日後往著權臣武將之類的發展,但是不妨礙他打心眼裡尊敬這位滿身清貴之氣的外祖父,並且十分開心得到外祖父的鼓勵——雖然前些年外祖父和爹爹產生過誤會,曾好幾年不給爹爹好臉色看,但是爹爹也說了,那隻是政見不同罷了,並不傷親戚情誼。
【那我這個做晚輩的自然要聽爹爹的話嘍,何況外祖父都這把年紀了,嗯,我日後還是多孝順他一點吧,要麼等到我和祖父研究的火車可以落地試行的時候,把外祖父也邀來坐一坐,叫他做那第一批乘火車的人!到時候他就不會再總是用歎息的目光時不時瞧我幾眼,覺得我和祖父是癡人說夢了吧?】
賈萌到了這個年紀,並非完全天真不知世事的性子了,外頭有不少人暗中笑話他,他亦有所耳聞,不過更是因為知道被人不看好,所以他才更加願意專心研究自己喜愛的東西。
【雖然外頭有不和諧的聲音說我這樣是玩物喪誌,但是因為有爹爹當年更加‘不思進取’地倒騰脂粉和商賈事在前,所以我隻要堅持再堅持,努力再努力,做出成績來,自然就叫那些想要看我笑話的人都自打嘴巴了!且看如今,誰還敢在爹爹麵前說他是紈絝的?人們說起爹爹小時候的事,都誇他是自幼聰慧有本事,乾一行通一行!可見隻要有了成果,中途經曆的冷言冷語都不算什麼。爹爹不是還說,失敗是成功他母親麼?我們家成功都有這麼多兒子女兒了,也該這位做母親的也該出來露露臉了。】
事實證明,賈萌的預感沒有錯,他與賈政,確實已經觸碰到了成功的邊緣。
…………………………
壽昌二十五年春,由賈政和賈芽合力研究,另雲中子道長傾情相助之下,大明朝第一輛火車終於成了。這裡說的成,是已經能在地上跑了,並且是能夠一氣兒穩定地前進,千百次中也難出一次卡頓。
因為有寶玉從旁點撥,使得這一群人在鑽研途中少走了許多彎路,不過其中核心都是他們自行研究的,譬如說煤炭的燃燒利用便是賈政和雲中子試驗千萬次而成的、譬如說火車的外形便是賈政與賈芽反複修改了無數次圖紙而成的,譬如說枕木便是賈芽花了小半年時間自行琢磨出來使得火車運行之時能夠不陷泥地之中、不壓壞水泥路麵的產物。
賈芽看著莊子上的工匠們兩眼呆滯的神情,隻覺得胸口原本堵著的一口氣突然就散開了,一下子心神變得無比暢快。
是了,被絕大部分人所不看好,但是他們祖孫二人一門心思撲上來研究這麼久的東西終於成了,難道不該歡呼慶賀麼?
就連賈政,當夜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當然,回頭又被王氏好一頓說。
這對加起來年紀超過一百六十歲的老夫老妻現在完全放飛自我了,隨時隨地都能懟兩句。
然寶玉知道,王氏其實還是很為賈政和賈芽驕傲的,從她最近下帖子辦酒宴的頻次就可以看出來——老人家這是又有了可炫耀的事兒,得顯擺顯擺呢。
……
火車研究有成,自然要回稟宮中,滿朝又是震驚,陛下禦筆親批,則吉日在京郊試運行火車——為何是京郊?這又是賈政和賈芽等人的建議了,畢竟他們規劃之下,火車日後是可以作為長途運輸的主力的,既然要試運行,就得先修一小段火車路出來,火車路的造價也不便宜,既然要修路,乾脆把原先京郊搞實驗的那段路延長一些。
題外話——好像這些年滿朝文武震驚的次數實在是多了些,以至於如今他們震驚完之後,便是十分期待想要見一見這比傳說中的木牛流馬還要神奇的火車,到底是個什麼好東西。
待到五月初五這一大吉之日,達官顯貴俱聚集於京北郊,來瞧著一瞧這沒有馬兒拉車,自己也能跑的火車。
因也是朝中大事,工部熟門熟路地在此搭建了彩棚子,都是可拆卸的建材,除了裝飾需要換新一下,其餘都不需拋費什麼,十六和錢尚書對工部如此‘上道’的做法表示十分滿意。
作為火車核心研發人員家屬,榮國府一大家子自然占據了最好的觀測位置。
王氏眯著眼兒望著下頭,憂心忡忡地說:“芽哥兒在哪兒呢?”
於是賈萌媳婦兒又給老太太說了一遍今日的流程安排:“這個時候,祖父和小叔應當在那邊黑色棚子裡進行最後調試呢。”
“哦。”王氏乾巴巴地應了一句,然後逞強地辯解,“我可沒問那老頭子,我就是擔心今天人這麼多,芽哥兒壓力大,對,壓力大。”
坐在一旁的李紈和黛玉相視一笑。
……
這片土地上自有文明以來便是一個十分講究麵兒的民族,祭祀慶典都各有規程,今日的火車試運行自然也不是乾巴巴的叫大鐵皮盒子出來跑一圈而已。
是以,榮國府一大家子裡頭,賈政和賈芽在現場調度準備、賈瑛深得帝心,就坐在陛下右下首、賈珠主持歡慶事宜,唯剩下草字輩的男兒們帶著老弱婦孺坐在既定的彩棚子裡。又因為這其中男兒從賈蘭開始往下數直到賈萌都已經成親了,剩下一個尚未談婚論嫁的便是今朝眾人之焦點,此刻並不在彩棚之中但是彩棚處處流傳著他傳說二房二爺,賈芽!
不少旁個兒的女眷都來榮國府這邊湊熱鬨混個臉熟的。
心中盤算的是:【萬一這火車真成了,那麼就算那賈芽真的文不成武不就,亦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黛玉笑得幾乎臉都要僵了,在她身旁的雙黃蛋怡姐兒和悅姐兒也是強忍各種暗地來的打量目光,心中叫苦。
好在,不多時,陛下帶著太子出現了,下頭恢複秩序,先三呼萬歲暖暖場子。
待到熱熱鬨鬨的一通演習加表演之後,便是今日的重頭戲。
方才半環形彩棚子前頭以紅色布帛鋪了一條五尺餘寬、百丈長的道兒,現下鼓聲響起,便有身著明光鐵甲的禁衛軍上前快速掀起並收走紅布——在座的所有人都敢打包票,這紅布必定被收歸國庫,回頭再有慶典,再拿出來重複使用的。
十六‘摳門’這麼多年,就連民間都知道了當今皇帝老兒是個不奢靡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