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恍惚間有一種錯覺,仿似沈沅一直便該是這樣的,而以往那個驕縱的沈沅隻是她腦中臆想出來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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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後兩日船一直順風,走的也快。不過到了安德的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風向也逆了,竟然是頂頭風。前頭又港汊密布,暗礁甚多,船家過來稟告了,說今兒隻怕是開不了船了,隻能暫且停在這裡,等雨停了,風向轉了再走。
沈沅應了。
這雨一直下到傍晚時分才停,隨後就出了太陽。
沈沅伏在船窗上,看遠處夕陽落了下去。岸上的樹,水麵上都是夕照,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紅了。
眼角餘光忽然又看到船尾正站了一個人。高大挺拔的身材,背著雙手在看著前麵滔滔的江麵。江風吹起他青色的衣袂腰帶,器宇不凡。
是李修堯。
沈沅立時就離開船窗,走到桌旁的圓凳上坐了,伸手拿了一卷書看。
她包的這船甚大。那日讓李修堯和他的隨從上船之後,她就讓船家安排他們在後艙歇了,她和她的隨從自歇在前艙和中艙,這兩日倒也相安無事,彼此麵都沒有照過一次。
沈沅覺得這樣就很好。這輩子她原就不想再招惹任何一個李家人,更何況她曉得李修堯往後還會是那樣陰狠的一個權臣,至好往後永不再見才好。
夕陽漸漸的落下了山去。今兒卻是十五滿月之夜,空中一輪明月,水中也一輪明月,岸邊煙霧籠紗,景致極好。
采薇將小方桌上的蠟燭點著了,又罩上了燈罩。一抬頭見沈沅還坐在船窗前麵看月,就走到一旁的衣架邊拿了披風,走過去披到了她的身上。
“姑娘,夜裡風大,水汽又重,您還是坐過來些,小心著了涼。”她柔聲的勸著沈沅。
沈沅還在望著外麵的水光月色,隻覺心中極是安寧平和。
上輩子她原是那樣浮躁的一個性子,到後來中毒失明了,心卻慢慢的沉靜了下來。不過許是後來跟隨那個人學了撫琴之後,她的心才慢慢的靜了下來吧?
想到那個人,她止不住的就覺得心中柔軟了下來,唇角也彎了起來。
隻是可惜,到死也不曉得那個人到底是誰。
沈沅輕輕的歎息了一聲。然後她回過頭來,吩咐采薇:“你去點一爐香來。”
采薇應了,走去拿了一隻小小的三足錯銀繪西番蓮花紋的銅爐來,又拿了一小塊梅花香餅來焚了,立時滿艙房中
便有了一股子純清幽遠的淡淡香味。
沈沅則是自行去拿了自己的琴囊來,解開了,裡麵是一把蕉葉式樣的瑤琴。
艙房中是沒有琴桌的,沈沅索性讓采薇拿了一隻蒲團來,麵向船窗席地而坐,將琴放在雙膝上,微垂著頭,素白纖細的手指慢慢的撫弄著琴弦。
以往母親也特地的請人教過她撫琴,不過那個時候她總是沉不下心來,學了好幾年連一首曲子都沒有學會,反倒還要抱怨自己的手指被冰冷的琴弦割痛了。但在自己中毒失明的那一年中,她在那個人的教導之下卻是慢慢的學會了撫琴。
學琴這樣的事自然是極苦的,她嬌嫩的手指間慢慢的被磨了一層薄薄的繭子出來。但是她那個時候卻一點兒都沒有抱怨,反而覺得自己慢慢原本枯竭的心裡慢慢的充盈了起來。
在常州外祖父家的這一年,她每日也都要練習一會兒撫
琴。
她不曉得那個人生的什麼樣,也不曉得那個人到底是誰,她是無從去找他的。可她總是不想忘了那個人和她之間僅有的這一點聯係。所以她無事的時候就會撫琴,想著或許有一日那個人恰巧聽到了她撫琴,聽到了與他相似的琴音過來詢問,到時她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誰了。
琴音嫋嫋,在這寂靜安寧的夜裡慢慢的響起。
一艙之隔,李修堯正站在船尾抬頭看月。忽然聽到這琴音,他心中驚詫,忍不住的就回頭往中艙的方向看了一眼。
齊明垂手站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聽到這忽然而起的琴音也嚇了一跳,忍不住的也回頭望了一眼。
隨後他收回目光來,看著站在他前麵的李修堯,說道:“若非公子您正站在小的麵前,小的簡直都要懷疑這是您在撫琴了。這首《平沙落雁》是您往日最愛彈的曲子,而且怎麼這琴音竟然跟您是這樣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