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虹正站在炕沿前麵, 輕聲的對沈沅說話。
“......您昨兒拿去給姨奶奶的那隻繡萱草的碧色香囊, 昨兒晚上姨奶奶就讓奴婢放到了櫃子最底下去。還有劉大夫開的藥, 今兒早上奴婢熬好了, 用小茶盤端進去, 姨奶奶也並沒有喝。過後奴婢看到姨奶奶吩咐瑞香姐姐, 讓她端了這碗藥倒到了院子裡的冬青樹下麵。”
沈沅笑了起來:“好好的沒病沒痛的, 自然是不需要喝藥的。”
不過薛姨娘倒確實是個謹慎的人,事事小心的。
又問小虹:“薛姨娘最近身子到底怎麼樣?飲食方麵可還好?”
小虹回道:“總歸都是形容懶懶的,也不怎麼吃東西。不過今兒一早三姑娘來了, 還帶了一盆薄荷過來,說是她花房裡的人新近養的,味道聞著且是清涼提神。薛姨娘聞了, 果然覺得好, 就讓奴婢將這盆薄荷放在了臥房的鏡台上麵。三姑娘還說,這薄荷的葉子可以熬粥, 也可以做菜, 還可以泡水喝, 能去體內的火氣的。薛姨娘聽了, 就叫人去廚房裡傳話, 讓做一份薄荷粥來。等粥送過來了,她倒吃了兩碗。”
這薄荷雖然說能去火散熱, 氣味也清涼提神,但沈沅知道, 懷了身孕的人應該避免使用的。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算計掉薛姨娘腹中的那個孩子。但一來畢竟薛姨娘已經生了沈溶和沈瀾了, 再多一個或少一個,區彆應該也不會很大。而這二來,總也怕做的不乾淨,教薛姨娘握住了什麼把柄,到時她反
倒要從此萬劫不複了。不過現在既然沈瀾拿了一盆薄荷放在薛姨娘房裡,又讓她吃薄荷做的菜和粥,她便在背後助助風,也沒什麼不好。
“既是薛姨娘喜歡吃薄荷做的東西,那你就記著對廚房裡的柳嫂子說一聲,讓她時常做了來給薛姨娘吃。”
小虹恭聲的應下了。
沈沅聽得外麵的風刮的越發的緊了,吹的樹枝嗚嗚的叫著。可小虹身上穿的衣裙都很單薄,嘴唇都凍的烏紫。沈沅就忙叫青荷倒一杯熱水來小虹:“你拿著暖暖手。再喝兩口,總能去去寒氣。”
自打出了正月,天氣便一日的暖和一日,隻讓人覺得往後再不會冷了。可不想昨兒半夜忽然起了一陣大風,清晨起來的時候就覺得寒意逼人,竟要將已經漿
洗好的夾襖重又拿出來穿著才行。
沈沅這時目光在打量著小虹,隨後就叫了青荷過來,對她說道:“我記得你在常州的時候做了一件藍色的夾襖,後來說小了,就不怎麼穿了?你去找了來,拿給小虹穿。”
青荷答應著,掀簾子出去了。而小虹連忙推辭:“不用不用,大小姐,奴婢有......”
一語未了,就聽沈沅在說道:“我原想要給你做一件緞麵的夾襖,可又怕薛姨娘看到了疑心。想必你拿了回去也穿不了的,隻能白白的放在箱底。倒是青荷在常州的時候做過一件夾襖,料子雖然不十分的好,是布的,但裡麵的棉花卻是絮的極厚。你的身形又比她單薄一些,她穿小了,想必你穿著定然會合身。”
正說著,就見青荷手裡抱了一隻藍底白花的花布包
袱掀簾子進來了。等打開包袱,就見裡麵放著一件折疊的整整齊齊的藍色布夾襖。
“這夾襖雖說是我前年冬天做的,但我也沒有狠穿過。後來又覺得有些小了,更沒有穿過了,平常隻放在箱子裡。你可不要嫌棄才是。”
青荷一麵說著,一麵就伸手展開了這件夾襖,一定要小虹試一試。
待小虹將夾襖穿在了身上,青荷就轉頭同沈沅笑道:“姑娘,您看,小虹穿著剛剛好。便是量著做的也沒有這樣的合身。”
小虹聽了,就覺得十分的拘束,兩隻手都不曉得該往哪裡放才好。不過心中實在是覺得高興。
她雖然有一件青色的夾襖,但也穿了好幾年了,早
就不暖和了。到了冬天都不敢漿洗,因為沒有夾襖替換。但現在她身上穿的這件藍色夾襖,穿在身上實在是覺得暖和。
耳聽得沈沅又在囑咐她:“回去之後若旁人問起你這件夾襖是哪裡來的,你隻說是你母親見天冷了,便偷偷的拿了一件你嫂子不要的舊夾襖來給你穿。”
小虹也是個苦命的姑娘。父親死了之後,她那狠心的兄長就將她賣給了沈家為婢,全不管她死活的。她母親倒還心疼她,有時候會偷偷的過來見她一麵,拉著她的手哭。
小虹點頭:“奴婢明白。”
沈沅笑了起來。她喜歡聰明的丫鬟。
隨後她又讓采薇裝了一些糕點蜜餞之類的給小虹拿
著,讓她帶回去吃。小虹磕頭謝過了,這才伸手接了過來。
臨出門的時候,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因又轉了回來,說道:“大小姐,有一件事忘了要告訴您。昨兒晚上奴婢聽得姨奶奶同老爺說,她有個什麼娘家侄兒來京赴考,想要過來同老爺請教時文的事。老爺就說讓人收拾一間廂房出來,讓姨奶奶的娘家侄兒今兒來咱們家住。方才我偷摸著出門的時候,聽得瑞香姐姐正在同人閒話,仿似姨奶奶的這個侄兒已經到咱們家來住著了呢。”
說著,她這才轉身去了。
而沈沅則是坐在炕上,目光微沉。
小虹口中說的這個薛姨娘的娘家侄兒,想必就是薛玉樹了。這個人他雖然沒有見過,可上輩子她卻知道
沈湘最後是嫁給了他的。而且沈湘嫁過去之後,在薛家仿似過的不算好。後來父親死了,薛家就越發的作踐起沈湘來。到最後沈湘年紀輕輕的竟然就死了。而薛玉樹隨後卻中了進士,攀附著朝中的權貴,官越做越大,最後還娶了一房貴妻......
沈沅右手緊扣著炕桌的桌麵,心裡隻想著,再如何沈湘都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母親遺言要她一定要好好照顧她的,這輩子她是絕對不會讓沈湘再嫁給薛玉樹的。
想了想,她就叫了青荷過來,吩咐她:“你去前院裡打聽打聽,看薛姨娘的娘家侄兒住在哪個廂房裡,身邊有什麼人伺候?再同知書說一聲,若往後這人去找父親說話,讓她留心他都跟父親說了些什麼。”
青荷應下了,轉身掀簾子出門。
小虹沒有過來的時候,沈沅正坐在炕上看書。是一本有關插花的書。
燒香,點茶,掛畫,插花,這是現在京城中流行的四雅。燒香,點茶和掛畫倒也罷了,沈沅並不是很感興趣,倒是這插花她還覺得有些意思,所以就找了一本前人寫的《瓶花三說》看了起來。
不過她知道沈湘是喜歡製香的。而且她又想起來,在常州的時候,她在外祖父的書房中曾看到過一本香譜,覺得其中有幾種香很不俗,外麵也少見,所以就特意的抄寫了下來。也不知道回京的時候帶回來沒有。
她就讓采薇叫了青竹過來,問她:“我在外祖父家的時候,曾抄寫了兩頁製香的香譜,回京的時候,可有帶回來?”
因為所有的丫鬟裡麵就隻有青竹通文墨,所以但凡與書畫這些有關的東西都交由她來打理。
青竹回道:“帶了回來的。奴婢記得那時還是奴婢親自整理好,同一些香料一起放在了一隻錦匣裡。”
沈沅就吩咐她:“你去將那隻錦匣拿過來。”
青竹答應了一聲,轉身去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手中捧著一隻黑漆嵌螺鈿蘭花蝴蝶的錦匣過來了。
沈沅打開了看時,就見她那個時候抄寫的那兩頁香譜折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了匣子裡麵。而匣子裡麵還放了一些諸如冰片,麝香,白芷,沉香之類的香料。
她就合起了錦匣,遞給青竹:“你將這兩張紙上的香譜都工整的謄寫一份下來,然後連同這錦匣裡的香料一起,讓豆蔻都送到三姑娘那裡去。”
冷了沈湘這些時候想必也夠了。總要讓她知道,自己也是會失望寒心的,並不是她如何的對她,她都會笑著默默的受下。而且上輩子沈湘到底為何會嫁給薛玉樹的事她雖然並不清楚,不過既然這會子薛玉樹都已經過來了,總要防範些,這時候就不宜再同沈湘冷著了。
青竹應了一聲,拿著錦匣下去找紙筆謄寫了。
沈沅則繼續坐到炕上看著那本《瓶花三說》。隨後等用過了午膳,她又換了另一本有關插花的書看。最後看的累了,她就將書放在了炕桌上,轉頭看著窗外出神。
已經是早春了,雖然外麵風大,但山石旁邊的那一叢迎春花倒是開了花。綠色的葉子,鵝黃色的花朵,看著就覺得心情很好。青石小徑旁栽了一株玉蘭花樹
,打了細長的花骨朵兒,風一吹就顫巍巍的來回晃動,都要教人擔心那些樹梢的花骨朵都會被風給吹的落下來。東北角那裡還栽了一株梧桐樹,不過烏褐色的枝乾還是光禿禿的,倒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出葉子。
看到這梧桐樹,沈沅不免就又想起來上輩子的事。
雖然那個時候她是失明了,看不到自己到底身在哪裡,可日日聽著風吹鬆濤的空曠聲音,還是能感覺到那座小院是在山上的。
在山上的小院,院子裡麵還栽了一株一人都合抱不過來的梧桐樹,這到底會是哪裡呢?應當是在京郊附近。因為有一次她聽伺候她的兩個丫鬟閒話,聽到她們在討論桂香齋的哪些糕點蜜餞好吃,趕明兒等采買的小廝送米麵菜蔬過來了,給他些錢,托他買了來。
這桂香齋是京城有名的糕點鋪子,上次沈泓給她帶
的那些糕點和蜜餞就都是桂香齋的。她嘗了一塊芙蓉糕,確實好吃。
不過京郊有這許多的山,那所小院到底是在哪一座山上麵呢?隻怕她是找不到的。
采薇見沈沅看著窗外看了好些時候,就說道:“姑娘,您今兒隻一直坐在屋裡看書,這樣對眼睛也不好。奴婢昨兒經過園中池邊的時候,看到岸邊的柳樹枝條都青了,海棠花兒也打了花骨朵兒,瞧著跟一盞一盞的粉色小燈籠似的,極好看。不如這會子咱們趁著風小了些過去看看?”
沈沅以往性子活潑,在屋中再坐不住的。不過在常州的時候,采薇就察覺,沈沅的性子倒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