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薛玉樹同沈湘傳遞書信也好,或是旁的信物也好,都是翠兒在中間跑腿的,想必翠兒此時過來,定然是沈湘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於是他立時就吩咐著:“讓她進來。”
晉陽應了一聲,隨後門口的竹簾子就被掀了起來,翠兒走了進來。
翠兒今年十五歲,是沈湘身邊的二等丫鬟。她生了一張鴨蛋臉麵,生的也有幾分乾淨俏麗。
進屋之後,她便屈膝對著薛玉樹行了個禮,口中說道:“奴婢見過薛公子。”
薛玉樹將手中的羊毫筆擱在案麵上擺放著的白瓷青花山水紋筆架上,看著翠兒嘻嘻的笑道:“翠兒姑娘這次過來,可是你們姑娘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翠兒就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封書信來,雙手拿著,走近來遞給薛玉樹:“這是我們姑娘吩咐下的,讓奴婢務必要親手交到薛公子的手上。”
薛玉樹就伸手來接。又裝作不小心的樣子,手在翠兒的右手上摸了摸。翠兒心中一驚,手一鬆,那封信便掉到了書案上。
薛玉樹笑著看了她一眼。
大戶人家的丫鬟,即便隻是個二等丫鬟,那也是不用做什麼粗活的。日常做的不過是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這些小事罷了,一雙手都是養的白皙柔軟的。想著往後等他和沈湘成了親,非但是翠兒,就是沈湘身邊旁的那些丫鬟都要恭恭敬敬的伺候著他,薛玉樹就覺得整個人如同飄在雲端裡一樣。
他笑著用目光溜了翠兒一眼,欣賞了一會兒她滿麵通紅的俏麗模樣,這才拆開手裡的信封,低下頭去看紙上寫的內容。
倒確實是沈湘的筆跡不錯,信中說她知道前院有一
處偏僻的小過道子旁邊有一間空屋,平日再無人去的。約了他今晚二更時分在那裡見麵。
薛玉樹原就在這裡寫書信給沈湘,想要約她出來見麵,好說幾句甜言蜜語,和沈湘生米做成熟飯,到時就由不得沈承璋不承認他這個女婿了。隻是躊躇該約在哪裡見麵的事,心中頗有些委決不下的意思。不想他這才剛打瞌睡,立時就有人送了個枕頭過來,他心中如何會不喜?
僻靜的小過道子,無人去的空屋,夜晚二更時分,這可是再好也沒有了。
當下薛玉樹便抬頭對翠兒笑道:“你回去告知你們姑娘,她說的事我知道了。讓她放心,我必定會準時去赴約的。”
翠兒站在那裡沒有動,隻說道:“奴婢臨來的時候
,我們姑娘特意再三囑咐了奴婢,說這事機密,萬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知道的。再有,姑娘寫的這份書信,還請薛公子看過之後立時就燒毀掉,萬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看到。”
薛玉樹心中略有些奇怪。據這段時日他和沈湘的接觸來看,沈湘不像是這樣做事細致周全的一個人。而且以往她寫給他的那些書信,她可從沒有額外交代過要他如何處理之類的話。
不過隨後他想了一想,覺得沈湘是約了他今兒晚上見麵,此封書信不同於以往的那些書信,燒毀掉也是應當的。
於是他就點頭說道:“你們姑娘的這份顧慮很對。”
說著,他就起身去找了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蠟燭
。隨後又將這份書信湊近燭光。
翠兒眼見得這份書信完全被燒毀了,不留一個字,這才放下了心來。因又說道:“姑娘還說了,以往她給您寫的那些書信,還希望薛公子能好好的保管著。您寫給她的那些書信她也都好好兒的保存在那呢。等往後你們成親了,可以不時的就拿出來看看,彼此心中也覺甜蜜。”
“這是自然。”薛玉樹高興之下,也沒有想到翠兒這是在套他話,就回手指著背後書架上的幾本書說道,“你們姑娘給我寫的那幾封書信,還有送我的那些東西,我都好好兒的夾在那幾本書中間,再不會弄丟的。”
翠兒目光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書架上磊著的那些書,這才對著薛玉樹屈膝行了禮,轉身掀簾子自去了。
薛玉樹便伸手將案麵上還沒有寫完的書信拿起,目光隨意的看了看,就兩把將這張紙扯的粉碎,隨手扔到了一旁去。
*
沈瀾正坐在臨窗木炕上,手中拿了小繃,在低著頭在繡菖蒲紋。因著天熱,也因著心中煩悶,不過才剛繡了幾針,她就煩躁的將手中的繡繃掠到了炕上去。
近來她聽了薛姨娘的話,時不時的就會做些東西,或是荷包香囊,鞋襪之類的小東西,又或是親手熬的湯湯水水給沈承璋送過去,再在他的麵前痛陳自己以往的過錯,發誓往後再不會重犯。又哭著說起以往沈承璋對她的好來,沈承璋終於慢慢的心軟,對她不再如前些時候的冷淡了。
但即便如此,現如今在沈承璋的心中她是如何也比
不上沈沅的。
想到這裡,沈瀾由不得的就咬牙恨起了沈沅來。
若去年她沒有自常州回來該有多好。她依然會是父親心中最寵愛的女兒,姨娘也會是父親真心疼愛的人。且依著父親對姨娘的寵愛,等為夫人守製期滿,父親也許就會將姨娘扶正,那這樣她也會是千嬌百貴的嫡女了。但是現在,沈沅將她的一切都毀了。
姨娘失寵,兄長被逐,連她自己也失了父親對她的寵愛,過不了兩個月父親就會有新夫人進門,到時她還能怎麼樣呢?即便姨娘腹中的孩子生下來是個哥兒,隻怕用處依然也不大。
沈瀾真是恨不能沈沅此刻就死了才好。唯有這樣,才能略消她心頭之恨。
她心中正想著這些事,就見瑞蘭掀簾子進來,說著:“姑娘,姨奶奶身邊的丫鬟小虹過來了,說有要緊的話要對您說。”
平常薛姨娘也經常會打發小虹過來對她傳話,所以沈瀾就吩咐著:“讓她進來。”
瑞蘭應了一聲是,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又掀簾子進來,身後正跟著小虹。
小虹一進來就屈膝對著沈瀾行了個禮:“奴婢見過二姑娘。”
“姨娘有什麼要緊的話要你過來對我說?怎麼剛剛用晚膳的時候沒有聽姨娘提起?”沈瀾麵上的神情懶懶的,身子往後仰,靠到了靠牆放著的秋香色靠背上。
薛姨娘自從懷了身孕之後胃口一直不好,所以沈瀾若有空閒了就會過去陪著她一起吃飯。兩個人吃飯總好過於一個人吃飯的。飯後她也和薛姨娘坐在一起說了一會兒閒話,倒沒有聽薛姨娘同她說什麼要緊的話。
小虹走近兩步來,麵上神神秘秘的,低聲的回道:“奴婢也是剛才知道的這消息,就趕著去說給了姨奶奶聽。姨奶奶聽了,就讓奴婢趕緊來告知姑娘您,讓姑娘您帶著奴婢去前院捉、奸。”
“捉、奸?什麼奸?誰和誰的奸?”沈瀾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催促著小虹,“你快說。”
小虹的聲音越發的低了下去:“剛剛奴婢伺候姨奶奶洗了澡,正拿了姨奶奶替換下來的衣裙在洗,忽然就見前院裡的一個小丫鬟過來找奴婢,說晉陽有話要對奴婢說,讓奴婢去一趟前院。姑娘您是知道的,近
來奴婢幫著薛公子給大小姐傳遞書信,若薛公子有事找奴婢,假托的都是晉陽要找奴婢說話兒的名號兒,奴婢心中就明白是他在找我了。於是奴婢就暫且不洗姨奶奶的衣裙,去前院見薛公子。薛公子給了奴婢一封信,還給了奴婢一百錢,讓奴婢將這封信送去給大小姐。姨奶奶前幾日才剛吩咐過奴婢的,往後但凡薛公子和大小姐之間互通的書信,必然要先送去給她過目。奴婢就忙忙的拿了信去見姨奶奶,姨奶奶小心的將信封口的蠟拆了,看了信,才曉得是薛公子約大小姐今兒晚上二更的時候在前院一處偏僻的小過道子旁邊的空屋裡見麵。隨後姨奶奶又將信紙放回去,用蠟原樣封了信封口,讓奴婢拿去給大小姐。大小姐看了信,給了奴婢兩百錢,卻沒說什麼。但姑娘您也知道的,青荷是咱們姨奶奶的人。隨後奴婢問了青荷,就曉得大小姐是決定要去赴薛公子的這個約的。這會兒正在屋中打點著待會兒要穿了什麼衣裙去見薛公子呢。”
“這個沈沅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沈瀾輕蔑的笑著,“大凡見著一個生的略清俊些的男子就喜歡上了,昏了頭了,什麼不知廉恥的事都做得出來。以前對李修源是這樣,現在對薛玉樹也是這樣。饒是她現在麵上看著再如何的精明,可想必也是唬人的,內裡還是原來的那個上不得台麵的樣子。”
說到這裡,她忽然又問道:“你方才說姨娘讓我去捉、奸?”
小虹點了點頭:“姨奶奶說她現在懷的月份大了,行動不便。就讓奴婢過來告知姑娘您一聲,讓您代替她,帶了奴婢到薛公子信中說的那處小過道子旁邊的另一間空屋裡埋伏著,等大小姐和薛公子他們兩個人見了麵,您就跳出來堵上門,然後大聲的叫嚷起來。姨奶奶過一會兒就會去找老爺,對他說這事。到那個時候她就會同老爺一同過去,到時豈不是正好看到大小姐和薛公子半夜還約著偷偷見麵的場景?當著眾人
的麵,他們兩個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姨奶奶說了,這樣就能一舉將大小姐給除去了。姨奶奶還說,讓姑娘您務必隻帶著奴婢過去,您身旁的其他丫鬟倒都不用帶了。人多了,總怕大小姐或薛公子發現了,到時反倒錯過了這一場好戲。”
沈瀾想了一想,覺得小虹說的很對。又想著,上次因著李修源的事,父親已經大發怒火了,若不是夫人哭著哀求,沈沅隻怕早就被送到庵裡去了,又哪裡隻是被遣送到常州外祖父家的事呢?但這次又有這樣的事發生,夫人也死了,再沒有人會幫沈沅求情了,到時看她沈沅能落到個什麼下場。
於是沈瀾心中由不得的就開始興奮了起來。轉頭看了看外麵的夜色,才剛到一更時分。倒是巴不得快些到二更時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