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他心中尚且還記得上次他惱怒之下用力傷了沈沅右手腕的事,所以握著沈沅雙肩的手雖然都在發顫,可到底還是在竭力的控製著自己手上的力道。
他總是舍不得傷害她的。一絲一毫都舍不得。
他就這樣雙目赤紅的望著沈沅,可是他又不知道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聽不得她說這樣狠心的話,可是又舍不得傷她分毫。想要她心甘情願的嫁給他,可是她偏生這樣明確的說她不嫁給他。
片刻之後,沈沅先開口。
依然是很平靜的神色,很平靜的語氣:“李大人,請你放手吧。”
語帶雙關。一來是要他不要再握著她的雙肩,二來則是,往後也再不要見她,說一定要娶她這樣的話。
總之王信瑞無論是死或是不死,她都已經明確的表過態,她都絕對不會嫁給李修堯的。
李修堯不說話,依然隻目光定定的望著她。
過了一會兒,就見李修堯忽然輕聲的笑了起來。
不過他這笑容看著實在是有些發冷,而且眼底也是黑沉一片。
他放開了握著沈沅雙肩的手,聲音也冷冽了下去,如同他以往麵對著其他人一般。
“我不會放手。”他目光望著沈沅,一雙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幽潭之水一般,無端的就讓人覺得心中發涼,“我總是會有法子讓你心甘情願的嫁給我的。”
說著,他又深深的看了沈沅一眼,這才轉身闊步的離開了。
沈沅望著他修長英挺的背影怔了好一會兒。
他這句話的意思......
也不曉得他說的法子會是什麼法子?
李修堯做事她從來都是猜不透的。就譬如說王信瑞
的這事,她想了許多的可能性,但沒想到李修堯會用了這樣最簡單粗、暴的法子。而現在......
沈沅不由的就開始擔心起來。
*
過了幾日便是霜降節氣,天氣越發的冷了下來。清晨起來的時候都能見到草葉上的白霜。
沈家眾人的心裡就如同這草葉上的白霜一般,冰涼冰涼的。
沈承璋入獄了。
他升任工部右侍郎沒有幾天,正好趕上宮中要修葺宮殿,工部尚書就讓他和左侍郎兩個人去負責這事。
修葺宮殿自然免不了要和皇木廠、木倉、琉璃窯等這些機構打交道。這其中自然就會有許多盈利的地方。就有人請左侍郎和沈承璋喝酒吃飯。左侍郎欣然前去。沈承璋剛出任工部右侍郎,見左侍郎去了,他自然不好回來,便也隻好過去。
酒桌上稀裡糊塗的被人勸的喝了許多酒下去,又稀裡糊塗的收下了什麼東西,最後又稀裡糊塗的被人送回來了。
等到次日酒醒的時候,他才想起昨兒晚上收到的東西,從懷裡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兩張五百兩麵額的銀票。
他當即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出來,在屋子中走來走去半天都不曉得到底該怎麼做。
他記得昨兒晚上左侍郎也是收下了這些東西的。而
且看左侍郎和那些人都那樣的熟稔,想必以往沒少做過這樣的事。若這會兒他將這銀票還了回去,往後旁人少不得的就要排斥他,他在官場上反倒不好混了。可若是不還,這一千兩銀票拿在手上就如同是一塊滾燙的木炭一般,燒的他心裡發慌。總是擔心會被彆人知道的。
最後他想了整整一日,還是覺得這個銀票留下來的好。
他安慰著自己,看樣子左侍郎是經常收那些人東西的,不是到現在還沒有被人發現?想必這些都是慣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而且做官不就是為著名利兩個字?不過是一千兩銀票而已,又算得什麼呢?
想通這一層之後,他心中反倒有些竊喜了起來。
六部果然比其他的衙署不同,是個油水大的地方。
甚至他心中還想著,往後若想官職再要往上升,他少不得的也要拿銀子出去打點的。
隨後就又有人請了他和左侍郎出去喝酒吃飯,酒酣之時自然要給些好處給他們,讓他們監管材料的時候能夠手下留情。沈承璋便來者不拒,而且膽子也漸漸的大了起來,隻覺得往後入閣都是極有可能的事。
誰成想樂極生悲,忽然就不知道被誰給舉報了他和左侍郎收受賄賂的事。皇上大怒,立時就將他們交由刑部審訊。
消息傳來,整個沈府的人都人心惶惶。
姚氏畢竟年輕,遇到這樣的事也手足無措。娘家的父親又隻是個知縣,自然幫不上什麼忙。祖家那邊,沈洛隻是個六品的翰林院侍讀,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最重要的是,沈承璋收受賄賂這件事,極有可能就
是事實。隻差最後開堂審訊定罪了。
於是姚氏就想到了廣平伯府。
現在他們和廣平伯府是親家,沈承璋出事,他們總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觀吧?於是姚氏也並沒有同沈沅說起,吩咐人備了馬車就去了廣平伯府要見王夫人。
但等到了廣平伯府,剛一下馬車,就聽到裡麵傳出來震耳欲聾的哭聲。一問看門的小廝,才曉得剛剛從西北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王信瑞在討伐流寇中被亂箭射殺了。現在廣平伯夫人已經哭的暈了過去。
姚氏當時就覺得頭暈目眩,手腳發愣。
人家的兒子都死了,又怎麼可能還顧得上沈承璋呢?而且現在王信瑞都死了,那沈沅的親事......
姚氏麵色灰白,未進廣平伯府的門,就又轉身坐上馬車回來了。
這下子可真是求告無門了。姚氏隻急的在屋中一直的哭。
無論沈承璋如何,這個家他總歸還是頂梁柱的。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下午的時候,沈泓又早早的回來了。
原來沈承璋犯了這樣的事,皇上當場就革了他工部右侍郎的職務。他又是戴罪之身,沈泓身為他的兒子,國子監如何會再讓他入學?雖然並沒有就勸退,但卻是委婉的讓他暫且不要去讀書了。
沈沅知道這事之後,就坐在炕沿上不言語。
本朝的皇帝是最厭惡官員收受賄賂的,沈承璋這樣做,可真是拂了皇帝的逆鱗了。被革職入獄都是輕的,最怕的就是等後麵查明一切事之後會連累到他們一家人。
而現在沈泓已經這樣了,誰曉得等父親真的定罪之後她們這一家人會是個什麼下場呢?
沈沅想了想,輕歎了一口氣之後,起身從炕沿上站起來,吩咐站在一旁的采薇:“給我拿一身出門的衣裳來。”
“姑娘要出門?”采薇聽了忙問道,“恕奴婢多嘴問一句,姑娘這是要去哪裡呢?”
沈承璋收受賄賂被下獄的消息傳來,便是采薇等人的心中也都是惶恐不安的。
她們都是沈家的下人,若沈承璋有了什麼事,朝、廷要發落沈家,她們自然也都逃不掉。這兩日又見沈沅一直愁眉不展,寢食難安,心中也擔心沈沅。猛然的這會兒聽到沈沅說要換出門的衣裳,她止不住的就開始擔心。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現在他們沈家都這個樣子了,還有誰肯對他們施以援手呢?廣平伯府那邊,便是王信瑞沒有死,求到了他們的跟前去,他們都要避嫌的吧?姑娘這會兒又是要去見誰呢?
“去見一個人。”沈沅的聲音有些冷,“他自己設下的局,他總會有法子解的。”
昨兒她就一直在想前幾日李修堯對她說的那句話。
他說他不會放手,他總會有法子讓她心甘情願的嫁
給他。父親的事,莫不就是他讓人揭發的?他就是要她去求他。而他的條件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沈沅原還在猶豫,但今兒沈泓的事讓她清楚的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若父親果真出了什麼事,她隻怕都是護不住她的弟弟妹妹的。
且不說她們原就找不到什麼人來幫她們,便是有人願意相幫,但若是李修堯故意的設下的這個局,誰又能有能力同他一較高下呢?
采薇心中這時也有些明白沈沅說的這個人是誰了。她默不作聲的去拿了一件蜜合色撒花緞麵的長襖過來給沈沅換上了,又重新給她梳了一個發髻。鬢邊簪了一支點翠小鳳釵步搖,一朵銅錢大小的杏黃色堆紗絹花。
想了想,采薇還是輕聲的問道:“姑娘,咱們,咱
們要怎麼去找李大人呢?”
沈沅不說話。
上次她去綢緞鋪子,回來的時候坐上馬車沒走多少路就遇到了李修堯,天下間哪裡有這樣湊巧的事?必然是李修堯遣了人暗中的在沈家門口,一見她出門就會去告知他的。這會兒何必要她去找他呢?想必但凡隻要她出門,李修堯必定就會主動的過來找她的。
伸手將采薇抱過來的月白色緞麵鬥篷披在身上,她麵上的神情淡淡的:“父親上次說城南新開了一家太和樓,那裡的廚子手藝不錯,做的一手好蟹黃豆腐和佛手金卷,左右我們今兒無事,倒正好可以過去嘗一嘗。”
她這樣一說,采薇的心中就極其的納悶。
姑娘剛剛不是說要去找李大人,可怎麼現在又要去太和樓了?
她想要問,可一抬頭,卻見沈沅已經抬腳走到了屋外去。她便忙跟了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