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棠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但也沒能掙脫開池喬的手, 於是她就停住不動了。
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瞼, 輕微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池喬一頓, 話一出口她又止住, 連忙補救道,“算了, 你不用……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不用勉強。”
非要問理由的話, 那無疑是很好猜的。
如果出國的話,那就又是另一個陌生的環境了, 陌生的語言, 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生活習慣。
對一般人而言, 這或許就是一道或寬或窄的水溝,單看適應能力如何, 但隻要努力一把,花上一點時間, 卻總還是能跨過去的, 隻要跨過去就萬事大吉。
然而對於林嘉棠來說, 那就是天塹,是深淵, 一著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林嘉棠要適應這個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就更彆說其他的環境了, 那隻會增加她的壓力。
近來雖然林嘉棠表麵上與過去沒有太大的差彆,但各種小動作都還在顯示著她的不安。
睡覺時蜷縮著身子,總是會下意識避開與認識的人的視線,更多地低下頭,比起與同學維持友好的交流,她更願意獨自發呆……
最明顯的當然還是她對池喬的依賴。
十數年的屏障一朝打碎,周圍的一切都是讓她不安與惶恐的源泉,那不是這幾個月的時間就能修補得過來的。
林嘉棠已經儘力掩飾,儘力表現得平和,不知是出於自尊或自救,亦或隻是不想讓其他人擔心,她在努力表現得正常。
甚至有時候連池喬都會覺得,林嘉棠已經慢慢適應這個世界了,但是很快她又會在林嘉棠無意識時表現出的依賴中否定了這個觀點。
池喬能理解林嘉棠,但她也更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真的對她感同身受。
每當想到這一點,池喬總是會一點點為她放開縱容的底線,最後也隻剩下了“隻要能讓她開心就好了”這樣的想法。
在此之前,池喬也總是這樣做的。
然而這一次涉及到分彆的話題,池喬難得拋開了往日的遷就,想要從林嘉棠那裡得到一個答案。
因為這或許就意味著未來數年的分離,林嘉棠都要一個人度過。
而現在是三月底,距離做出決定甚至到實行,也不過隻剩下了幾個月的時間。
幾個月的時間足夠林嘉棠走出來嗎?池喬也不確定。
即便知道林嘉棠沒有那麼脆弱,但池喬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擔憂,甚至是惶恐。
要是自己走了,林嘉棠一個人留在這裡該怎麼辦呢?
萬一她難過了傷心了想家了,誰來安慰她呢?
萬一她遇到了什麼困難,無人可求助該怎麼辦呢?
分離就意味著自己沒有辦法陪伴著她長大,沒有辦法在她受到傷害時第一時間趕到她的身邊,沒有辦法時刻擁抱著她。
在意識到林嘉棠的回答之後,池喬也生出些惶然來,她幾乎要說服自己選擇留下來。
但林嘉棠打斷了她。
“因為沒有必要啊。”林嘉棠抬起頭看著池喬,她沉默片刻,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我也不想變得那麼沒用——你陪著我這麼久,已經很麻煩你了,我總不能……總不能再去拖累你。”
“我是個沒什麼大誌氣的人,安心地窩在一個地方就能好好活下去了,也不會有人對我抱有多高的期待,但是池喬跟我不一樣啊。”
林嘉棠說著說著,頭又漸漸低下去。
“池喬應該是希望做出一些成就來的人吧,不管是什麼方向,我知道你願意花很多精力努力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既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也沒必要再為了我分心吧。”
“你有你的人生,我不想成為你的拖累,否則我於心不安。”
林嘉棠頓了頓,彎了彎嘴角,露出一個淺笑,為這段話畫上了一個句號。
“我也總是要學著一個人往前走的。”
池喬張了張嘴,她原本想說那根本不是麻煩,她甚至是享受著林嘉棠對她的依賴的,就算依賴得更深一點更久一點也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那些話卡在池喬的喉嚨,最終她也沒能吐得出來。
看著林嘉棠的笑臉,池喬的心也微不可查地震顫了一下。
“……嗯。”池喬抑製住心頭的複雜情緒,收回微顫的指尖,簡單地應了一聲,“好。”
得到了池喬的回答,林嘉棠先是一愣,然後她的笑意更加深了一些,抬起頭的時候仿佛鬆了一口氣。
“雖然感覺會很難,但我會努力早點習慣的。”林嘉棠深呼吸了一口氣,坦誠道,“我也希望池喬成為更優秀的人呐。”
“……嗯。”池喬輕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臉上也終於掛上了笑,她捋了捋林嘉棠臉旁的頭發,放柔了語氣,“現在還早,再依賴一會兒也沒有關係。”
林嘉棠眯起了眼,笑得乖巧,點頭表示謝意。
池喬隻能在心裡苦笑,因為直到此刻,她才突然發現,“擔心林嘉棠”什麼的都是借口。
——比起積極麵對的林嘉棠來說,明明她才是那個因為要離開對方而感到惶恐不安的人。
池喬是林嘉棠認定的唯一救命稻草,而這份依賴從來不是單方麵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或許比林嘉棠自己意識到的更早,池喬的生活也都印滿了林嘉棠的影子。
池喬早就習慣於時刻注視著對方,揣測著她的情緒,因為能察覺到她微末的情緒變化而感到滿足愉悅,這種單方麵的樂趣持續到她們攤牌之前。
而在攤牌之後,這種情況也並沒有什麼本質的變化,隻不過是隱晦的快意轉變了更直白的享受——
仔細回想這段時間的相處,池喬也不得不承認,麵對林嘉棠的依賴,以及和對方朝夕相處這件事,她確實是愉悅且享受的。
不僅僅隻是林嘉棠需要池喬,池喬也依賴著的林嘉棠。
這種事其實也沒什麼奇怪的,早在五年前的那個生日上,她就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的一部分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池喬也隻能默默歎氣,但心頭堵著的東西卻也慢慢被轉移了。
承認自己內心的怯懦其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而在清楚之後要跨越也就更加順利了。
對於未來的選擇,池喬做出決定也隻需要一刻鐘的時間。
——來日方長。
池喬一路默念著這四個字,依次去找了林爸爸和班主任,開始準備出國的材料。
對於池喬和自己成為難兄難弟這件事,賀青嫵一開始表示了熱烈的歡迎,不過很快她的興致就因為池喬和林嘉棠那詭異的關係而消散殆儘。
兩個人到不像是吵架的樣子,隻是又恢複到了過去那個錯開上學、日常不輕易說話的樣子,但每當目光撞到一處時,又總是漾起堪稱燦爛的笑意。
賀青嫵沒忍住摸著胳膊一陣惡寒,明明相處模式回到了過去,但那副膩歪勁怎麼反而過之不及了呢。
就在賀青嫵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兩個人又突然再次黏到了一處。
“我說你倆這搞什麼啊?”賀青嫵摸著自己的小心臟表示不解,“預演狗血八點檔?”
“不,隻是提前適應一下一個人的生活。”林嘉棠認真地回答。
“……”賀青嫵無言片刻,好一會兒才從卡殼的大腦裡翻出成串的句子來,“你要離家出走?”
“當然不是。”林嘉棠詫異地看了賀青嫵一眼,“你不是知道了嗎,池喬準備出國了呀,我提前適應一下。”
時隔多年,賀青嫵依然跟不上林嘉棠的腦回路。
“……哦。”賀青嫵乾巴巴地應了一聲,“那你習慣得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林嘉棠瞬間垮下了臉,撐著下巴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所以,我決定還是等她走了再慢慢習慣吧。”
賀青嫵:“……”
賀青嫵一臉冷漠地轉回了頭,並表示拒絕接話。
雖然賀青嫵在內心對林嘉棠和池喬兩人的相處模式表達了譴責,但現實中被找上的時候,她還是認命地出了門。
不過出乎賀青嫵意料的是,這次主動找她的是池喬,而且隻有她一個人,沒有林嘉棠。
“她去老師那邊上鋼琴課了。”池喬解釋了一句。
自從年前傷了手臂之後,林嘉棠在家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老師正好要出國,也主動給她放了假,直到最近才恢複上課。
雖然一開始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實在感,但林嘉棠對鋼琴卻稱得上是真愛了。
池喬覺得這也是她慢慢走出來的跡象,所以對她恢複上課的事也很鼓勵。
“說到鋼琴課,我記得她去年是有比賽的吧,說起來後麵的比賽都直接缺席了?”聽池喬提起這一茬,賀青嫵又想起前情來,“她沒在家哭吧?”
“……沒有。”池喬微妙地頓了頓。
這段時間裡林嘉棠顯然是沒心思為錯過了比賽而哭的,但這話她又不能告訴賀青嫵,隻能搖搖頭一語帶過。
“以後還有機會吧。”
“她是準備以後往這方麵發展了嗎?”賀青嫵問,“不過她又不肯出國——所以她為什麼不肯出國?”
當著林嘉棠的麵,賀青嫵沒敢問,一是不想乾涉她的決定,而則擔心又被她那神奇的腦洞帶到溝裡去。
但她又實在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所以乾脆就問了池喬。
“唔……”池喬想了想,不確定地答,“大概是懶得去吧?”
賀青嫵剛想吐槽這個回答太過敷衍,然而想到如果是林嘉棠的話,說不準還真就是真相。
於是她擰著眉糾結了一會兒,覺得這事實在沒什麼意義,這才勉勉強強地放到一邊,詢問起正事來。
“好吧,所以你找我出來乾什麼?”賀青嫵還不知道池喬找她有什麼事。
“蛋糕店。”池喬說,“你還記得那家蛋糕店在哪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