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主子?
周霖心裡頭一驚,疑心,會不會是自己聽錯了,或者是這當中,有什麼誤會。
南傾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府中的小廝,將長慶樓那個啞巴少東家視為半個主子?!
可不知為何,聯想到南傾今日對那啞巴少東家的種種特彆,周霖心中很是不安。
佯裝沒能完全聽懂福旺這句話的意思,周霖唇邊揚起一抹和煦的笑意,故意開玩笑式地問道:“南傾要你們將阿笙當成半個主子看待?這可就奇怪了。阿笙又不是女子,沒法給你們家一爺當妻子,給你們當主母。怎麼當你們的半個主子?
莫不是,南傾因著人家廚藝好,為了自己日後的口福,同人家結拜了?”
福旺是個一根筋,半點沒聽出周霖話裡頭的彎彎道道,隻是老老實實地道:“反正一爺是這麼吩咐的。總之,這西廂房今日不對賓客開放,周公子,您請回吧。”
如此,周霖竟是半句話都未曾從福旺嘴裡套出。
周霖不死心,做出一副好奇模樣:“那福旺可還記得,你家一爺吩咐你將阿笙視為半個主子時,原話是如何說的?”
福旺搖搖頭:“不記得了。”
確是不記得了。
他做那個作甚?反正他們當下人的,隻要聽命於一爺就好啦!
周霖什麼都未探聽到,難免有些氣結,瞧了眼花木掩映的西廂房,便是再不甘心,也隻好先行離去。
…
謝放領著阿笙一同前去西廂房。
西廂房的客房敞開著,馬大夫在給康沛嫻上藥。
餘光瞥見走進來的修長身影,馬大夫停下手中包紮的動作,抬起頭,同謝放打了聲招呼:“一爺。”
見阿笙探著腦袋,跟在一爺的身後,眼底閃過一抹驚訝。
奇怪,阿笙怎麼同這位謝一爺之間的關係這般好了?
是了。
阿笙鐘情康小姐。
一爺是為了成全阿笙對康小姐的一片癡心,才會特意帶阿笙過來探望康小姐?
哎,沒想到。阿笙這小子還是情種,康小姐發生這樣的事,先前又牽累阿笙被人指指點點,阿笙倒是對康小姐情深不變。
阿笙自是不知曉馬大夫心中在想些什麼,他見康小姐臉色蒼白,脖頸上纏著的紗布隱隱還滲出血來,尤其是身上的衣服,還留著斑駁的血痕,不敢深想,傷口究竟有多深。
不忍再看,阿笙忙收回了視線。
阿笙哪裡知道,他這副瞧了一眼,又趕忙彆過目光的情景,看在馬大夫的眼裡,更以為他是羞赧所致,愈發以為他對康小姐是情深一片。
守在小姐邊上的丫鬟梅香,瞧見一爺同阿笙兩人進來,忙行斂衽禮問好。
謝放朝梅香微一點頭,對馬大夫道:“馬大夫您忙。不用招呼我。”
馬大夫應聲道:“哎,那我先給康小姐把傷口處理了先,已經上過藥,隻差包紮了。”
謝放點頭。
馬大夫替康小姐將傷口包紮完,走到偏廳,另外開了一帖藥方,對梅香道:“藥是一天兩服,二天換一次藥。不過,這幾日擦拭身體,要注意小心傷口,仔細些,不要碰著水。喔,對了,因著傷在脖頸,還是得少說話,以免牽扯到傷口,影響傷口康複。”
梅香仔細地收起藥方,口中稱謝:“多謝馬大夫,多謝馬大夫。”
謝放關切地問道:“康小姐的傷勢如何了?可要緊?”
“於性命是無礙……隻是……”馬大夫瞥了康沛嫻一眼,眼露遲疑。
康沛嫻蒼白著唇色,虛弱地道:“隻是什麼,馬大夫但說無妨。”
見康小姐、一爺以及阿笙也都在看著自己,馬大夫這才猶猶豫豫地道:“康小姐脖頸間的傷口有些深,日後怕是……怕是會留疤。”
阿笙一怔。
對於一個女子而言,容貌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康小姐日後……可如何是好?
…
梅香的眼眶一下便紅了。
反倒是康沛嫻垂眸笑了笑,輕聲地道:“意料之中的事。”
她雖未照過鏡子,可也從自己衣襟上沾的血,以及方才馬大夫為了給她處理傷口時,臉盆裡頭染紅的血水,多少猜到她的傷勢不輕。
傷勢既是不輕,留疤自是難免的事。
康沛嫻虛弱地道:“沒關係的,梅香。容貌對尋常女子雖是重要,對於像我這樣的人而言,卻是最不重要的了。”
“小姐……”
梅香聽了小姐所說的話,眼睛更紅了。
謝放出聲道:“沛嫻你現在不用想這麼多。若是傷口恢複得好,疤痕很淡,時日一長,不仔細看,興許未必瞧得出來,也為未可知。”
馬大夫是個聰明人,忙附和道:“是,是。一爺說的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康小姐目前最為重要的還是需安心養傷,按時換藥,傷口若是恢複得好,日後還是不容易瞧出來的。”
心知南傾同馬大夫是在寬慰自己,康沛嫻淡淡一笑。
她的心都已經死了,隻是徒留一個軀殼罷了,留個疤而已,算得了什麼。
馬大夫收拾著藥箱,謝放命小廝送上診金,轉過頭,對阿笙道:“阿笙,你先待在這裡,我送馬大夫出去。”
阿笙點點頭。
馬大夫餘光瞥了阿笙同康小姐一眼,一時間不確定一爺當真是為了送自己,還是為了留阿笙同康小姐兩人相處……
方掌櫃的一心想要阿笙娶妻生子,若是阿笙同康小姐好上,隻怕方掌櫃的能氣背過去。
不行,回頭他還是得更方掌櫃知會一聲,提醒提醒。
最好還是提前安排阿笙的婚事,否則,怕是真要出個什麼事情。
一爺發了話,馬大夫不好說什麼,此時也唯有背上藥箱,給一爺鞠躬作揖:“有勞一爺。“
…
阿笙是在一爺送馬大夫出門後,方才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除了丫鬟梅香,房間裡隻剩下他同康小姐兩人。
便是一爺的小廝,方才將診金給過馬伯伯之後也早早退下去了。
阿笙從未同女子在同一個房間待過,渾身不自在,他就像是一根小小木樁,杵在房間裡,心裡頭祈禱著一爺快快回來。
“阿笙,對不起。”
哎?
冷不伶仃聽見康小姐同自己道歉,阿笙一丈和尚摸不著腦袋。
康小姐為何要同他道歉?
阿笙比劃著:“康小姐……何出此言?”
康沛嫻不太瞧得懂阿笙的手勢,不過從他臉上的神情當中,大致猜出了他的意思。
康沛嫻猜測:“你是問我,為什麼要同你道歉?”
阿笙點點腦袋,一雙烏溜溜的眸子隻是茫然地望著康小姐。
這下,意外的人反倒成了康沛嫻,她眼神困惑地望著阿笙,遲疑地問道:“南傾他……什麼都沒同你說麼?”
聞言,阿笙更是一頭霧水。
一爺應該同他說什麼?
康沛嫻忽然明白了過來,明白過來為何方才南傾會送馬大夫出去。
她隻當南傾是出於禮節。
隻怕,出於禮節的緣由有之,另一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給她一個機會——
一個親口向阿笙道歉的機會。
南傾的動機,當然不會是為了她,為了讓她能夠減少心裡頭的愧疚之類的,南傾要的,應當就是要她親口向阿笙道歉。
一出重頭戲不夠,更要她這個“始作俑者”的道歉。
康沛嫻喃喃地道:“他待你果然用心。”
那日,在她房中,南傾親口告訴她,是為了“心傾之人。”
她當時錯愕、震撼,更多的竟是豔羨。
南傾能夠為阿笙如此這般大費周章,便是兩人都是男子又如何?
這世間,又有多少男子能夠為心愛的女子做到這種地步呢?
隻是不知,南傾的“心傾”能持續多久。
康沛嫻忍不住打量著阿笙。
阿笙對於南傾的心思,又清楚多少?
…
康沛嫻方才的那句話說得極輕,阿笙沒能聽清。
因著馬伯伯方才交代了,建議康小姐少說話,阿笙也便沒好意思“問”。
反倒是康沛嫻主動進一步解釋道:“你可知,你這段時日飽經流言之苦,源頭在我?”
阿笙眼露錯愕。
康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眼見小姐因為說話,好不容易止住的血隱隱有再滲出的跡象,梅香臉色一白,忙勸說道:“小姐,方才大夫交代了,要您少說……”話。
康沛嫻抬了抬手,阻止了梅香未說話的話,她蒼白著唇色,嗓音低啞地道:“我肚子一天天大了,日華卻對娶我這件事絕口不提。我想試探一下他,想知道他對我的情意究竟有幾分。
知曉鳳棲街這一
代的外送,大都是由你送的。我先前在樓上,亦見過你來過府中……長慶樓的外送,是我點的,那一天,亦是我命梅香,將你引到內院。我這麼說,你現在明白了嗎?”
康沛嫻說完,便迎上阿笙的目光。
她的眼底有歉疚,卻並無任何悔色。
事是她做的,她不抵賴,亦不言悔。事到如今,是她咎由自取。
便是重來一次,她興許依然會因為對日華抱有希冀,拖阿笙入局。
那時,她隻想讓她腹中的胎兒能夠有爹爹疼愛。
按照她原先的計劃,那日,她會讓梅香領阿笙到她院內,進一步坐實流言。大哥的忽然造訪,在她的計劃之外。
為了腹中孩兒,她不惜牽累無辜。最後,腹中胎兒還是沒能保住。
阿笙聽後,愣在原地。
他一直以為,那天,隻,隻是意外……
…
康沛嫻再次抱歉地道:“對不起。”
阿笙輕抿起唇。
倘若,倘若一爺沒有排這一出戲,他可會收到康小姐的這兩聲道歉?
康小姐的這兩次道歉,又有幾分,當真是出於真心,有幾分,是因為一爺之故?
他原先以為,康小姐同康少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你有不原諒的權利。我亦知曉,無論我現在說些什麼,都於事無補。不過,你可知曉,為何我今日會答應南傾唱這一出戲?”
阿笙沒出聲,總歸,不會是出於對他的愧疚。
康沛嫻:“南傾找到我,要我還你一個清白。他亦答應了我,這件事過後,安排我離開符城。”
阿笙怔住。
康沛嫻手扶在把手上,從座位上吃力地起身,梅香著急地扶住小姐,“小姐,你這是做什麼?您傷口的血還沒有完全止住,您現在不宜走動的。”
康沛嫻目光注視著阿笙:“阿笙,你難道不好奇,為何南傾會為你做到如此這般地步麼?”
阿笙愣住。
謝放送了馬大夫往回走,康沛嫻餘光瞥了眼院子裡的身影,低聲地道:“方才我問你的問題,你不妨好好想不想。就當是……為我對你這段時日造成的困擾的補償吧。阿笙,多珍重。”
阿笙瞳眸睜大,倏地轉過頭,去看康小姐。
康沛嫻卻已轉過了身去,她將手搭在丫鬟梅香的手臂上,“梅香,我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