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這才發現《我的世界》還有“你養的崽不想見到你並把你攆下線了”的玩法——裴四把他攆下線了。
這一天, 六月的某一天, 在盛聞心裡, 埋下了一顆明天就報複回來的種子。
盛聞改登“林海雪原”。
在“林海雪原”, 盛聞已經掉線小半天了,重登時, 1號崽正蹲在他身邊,托著腦袋瓜盯他,兩根眉毛擰在一起, 小手一會摸摸他這,一會摸摸他那。
但盛聞本來就沒有呼吸心跳,也摸不出什麼。
雷克斯止不住焦躁——但他的焦躁並不單單來自於盛聞又毫無預兆地失去意識。盛聞瞞著他許多事, 他知道,但他並不喜歡刨根問底, 要求旁人向自己完全剖露秘密, 他同樣不會向彆人, 包括盛聞這樣做。每個人都有秘密。
他更多的焦躁來自於一種緊迫感。
時間不多了。
山上的春天姍姍來遲, 雪融冰消,山下的村民、獵人又開始進山打獵……或者被高額懸賞金誘惑著尋找彆的什麼。
前幾天,雷克斯在幾百尺外的湖畔發現了一串人的腳印。
是兩個人, 隻是經過湖邊,遠遠相隔,沒有向木屋的方向走。
雷克斯確信他絕對沒有被那兩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經行的人類看到過——雷克斯的嗅覺、聽覺遠勝普通人,如果那兩個人能發現他,那那兩個人就不可能再活著出山。
山中常有獵人搭建的木屋用以休憩, 沒有人會覺得在山裡看見一棟簡陋的木頭房子有任何蹊蹺的地方。
但雷克斯的直覺告訴他——時間不多了。
能再繼續與世隔絕地住在湖邊也好……能繼續跟盛聞呆在一起也好,餘下的時間都不多了。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
他殺了楚格山下埃爾根旺村的百餘村民。
他要埃爾根旺村為他母親償命,現在該是時候,埃爾根旺村外的人們要他為村民們償命了。
-
盛聞突然詐屍,挺身坐起來:“崽!”
1號崽正在不知道想什麼事,心情條都藍藍的,盛聞猛地坐起來,1號一下子被嚇得一個屁股蹲兒倒在地上,幾顆紅彤彤的草莓從兜兜裡骨碌碌滾出來。
一個多月的時間,崽蓋的小房子已經頗齊全溫馨了。
有一間小臥室、一間小客廳、一間小廚房還有後頭一個大大的室內種植屋。小臥室裡,崽削了兩張木頭床,盛聞沒有體力值,但偶爾也會癱在自己的小床上戰術性掛機;小客廳比剛剛建好的時候物品多了好多,崽去湖邊挖土,自己烤了一個簡單的泥製壁爐,壁爐旁邊是兩張寬大的木頭椅子,鋪著白絨絨的雪兔皮——都是送上門來的。
崽甚至還想過百兔斬,一次性抓幾百隻雪兔當地毯,盛聞聽後大驚失色,崽被迫終止百兔斬行動。
盛聞跟著1號學了一些木工活,但大概玩家的靈巧度有限,盛聞頂多能削出幾塊勉強算是平整的小木板,最後掛在客廳中央當了室內秋千。
廚房已經五臟俱全,蔬菜、瓜果、魚……跟倒了八輩子黴的死兔子。
地窖就在廚房底下,有一個帶拉環的小木頭蓋子。
跟第一次上線,隻有一個光禿禿的山洞的時候大相徑庭。
盛聞發誓,1號崽是他玩過、所知、以及聽說過的所有養崽遊戲裡最能乾的一隻。
盛聞覺得“林海雪原”資料片他能一直玩到大學畢業。
崽從地上爬起來,撲撲屁股上的灰,麵無表情地頂出一個綠泡:「你醒了?」
盛聞點點1號。
養成本跟色情成人本果然就是不一樣——把1號從頭點到腳,都不會出現色情互動。
鼠標戳到軟綿綿的臉蛋,倒是有一個新選項:
「戳一戳」
三頭身盛聞的手指頭戳進1號軟軟的臉蛋:“崽,笑一個。”
1號:「……」
崽頭頂冒出一團毛線。
1號微擰著眉頭,卻沒閃躲開,沒打開盛聞的手,隻低頭盯著盛聞,看上去極其勉強地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個小幅度的笑。
笑完,崽匆匆忙忙地從地上拾起草莓,拎起小噴壺,儼然忘了自己一天已經給草莓種子澆了八遍水:「我去澆水了。」
盛聞捏緊鼠標,哢噠哢噠亂點,心想崽真是越養越軟啊。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1號還硬梆梆的,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搭理人……但後來就越來越乖,表麵上還是硬梆梆的,但是卻會趁著盛聞背對他的時候,抿抿嘴露出小弧度的笑。
——崽並不知道盛聞“背後長眼”這一嚴酷事實。
三頭身盛聞心情頗佳地一蹦一跳著朝種植屋去了:“崽,彆澆水了,要澆死了……不是說好了今天一起修地窖麼?”
-
玩《我的世界》很難上癮,卻很容易一眨眼功夫消磨大半天。
玩家小人自動執行操作,盛聞隨便拿了本《果殼中的宇宙》窩在電競椅裡看書,偶爾跟崽說幾句話。
《果殼中的宇宙》屬於青少年科普書,盛聞沒看過幾本課外科普書,卻覺得書上說的都是老生常談——但是“物理天利38套”已經做完了,沒得選。
如果不用填步驟,盛聞做卷子的速度就是讀卷子的速度。
——這是王洋同學對盛聞的仇恨核心。
書架上的書有蠻多,種類繁雜,從科普到到漫畫到一些亂七八糟、什麼邊兒也不沾的書,盛聞記得這些書是兩年多以前他買的——中考暑假,他搬家搬到這兒來,這套房子是他爸送他的。
盛聞倒是還記得,中考暑假,大夏天,他搬到這兒來,房子裡頭什麼也沒有,他身上也什麼都沒有,就一把鑰匙、兩張銀行卡,還有一中錄取通知書跟——
——跟什麼?
盛聞忽然想不起來了。
他隻記得是本冊子。
浸著他手掌心的汗,封皮兒濕得發軟。
盛聞記性不大好,他覺得這是他語文英語分這麼爛的主要緣由——次要緣由是他不聽課。
-
外頭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遊戲圖早天黑了,盛聞花兩金幣買了一堆蠟燭,在地窖牆上點著幾根,亮著幽幽的光。
三頭身盛聞把地窖牆根兒上的土夯實,丟下小鐵鏟:“崽,天都黑了,咱出去吧。”
崽扭過頭,打量了一下地窖,曲起短短的手指頭敲了敲小土牆……還算結實。
地窖那邊堆著一堆沒有來得及吃的土豆蘿卜白菜,不知道為什麼,崽還鑿了一個大木盆,盛滿水放在了裡頭。
盛聞以為春天地窖放水有什麼講究,但是問起1號,1號搖搖頭沒有回答他。
1號點點頭:「那走吧。」
三頭身盛聞跟1號前後從地窖裡爬出來。
盛聞在旁邊兒等,看見崽趴下,把打開地窖蓋的時候掀到一邊的乾草又都仔仔細細地鋪了回去,把邊角也都拾掇整齊,看不出底下有個地窖的樣子。
1號把所有的小屋地上都鋪了乾草。
“走吧。”
盛聞吹滅手上的蠟燭,把視角拉到戶外——春夜,湖邊的雪化了十之□□,隻樹根底的斷枝枯杈還積著些雪點,新的草葉兒冒出小小的頭,湖水在夜中青黑,波蕩著月白光。
更遠處的山頂仍然積雪未化,看過去是一片模糊的茫白。
三頭身盛聞扒在窗戶口:“崽,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出去燒烤吧。”
1號皺眉頭:「燒烤?」
盛聞:“烤魚烤兔子,吃完還可以在外麵看星星。”
1號拎起裝著小鏟子的桶,毫無動搖地拔腳走了:「春天天乾物燥,不要在山裡點火。」
盛聞:“……”
-
最後戶外燒烤被迫變成室內燒烤。
最近崽比從前警惕了許多,常常悶著頭一個人發呆……盛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心情條沒有反饋,1號發呆的時候既不是憤怒也不是難過,係統消息欄會如實地記錄下1號的所有小動作,卻不會反饋1號的具體想法。
從廚房拖家帶口地拉著燒火盆跟木頭燒烤架子出來的時候,盛聞看見1號正在挨個兒關緊小木屋的窗戶,並從裡用藤繩係住。
“……崽,關窗戶乾什麼?”不悶麼?
崽扭頭過,沉默了好一會,背在屁股後頭的手不安地搓了搓手指頭。
他冒出一個小氣泡:「晚上最好不要讓外麵看見屋裡有火光。」
盛聞一愣:“為什麼?”
沒等1號解釋,他猜道:“怕吸引野獸?”
1號也一愣,隨即圓圓臉上一臉嚴肅地點點頭:「對。」他匆忙抬腳:「我去廚房準備兔子腿了。」
盛聞點點頭——直到看見崽火燒屁股似的竄進廚房,他才猛地想起來:不對啊,野獸不是怕火麼?
火怎麼可能吸引野獸?
大冷天,山上也沒有蟲子。
那火吸引的是什麼?
-
小木屋不算明亮,火光微微映紅了木牆。
兩支長長的木頭簽子串著四根兔腿兒,在火盆上翻動。
時間像又一下子流淌得很慢——粘稠、厚重、溫和,讓人既安心,又昏昏欲睡。
盛聞支著頭,心不在焉地翻書,偶爾抬頭掃一眼屏幕。
他記得崽說過自己在德意誌民族的神聖羅馬帝國……這是個從公元十世紀到十九世紀的封建君主製國家,主要在日耳曼尼亞地區,也就是現在的波蘭和德國。
遊戲公司設計資料片的時候應該是參照了真實的曆史——無論是國家,還是小木屋外的楚格山,都是真實存在的。
但盛聞不知道崽具體在哪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