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聞決定再給裴四最後一個機會——他再“寵幸”裴四最後一個星期, 如果到這周周末, 等他上線, 裴四言出必行, 管他要本周好書的讀後感及好詞好句摘抄……那裴四就失寵了。
但盛聞沒等到這周過去。
這是周三晚上。
這周過去好幾個月以後，盛聞常常想——他應該早就猜出來的。這不是突如其來的一件事, 其實早有征兆，隻是他沒有放在心上。
前幾天盛聞上線“林海雪原”的時候，玩家刷新在距離湖邊的小木屋很遠的一處鬆葉林裡。
不像裴四的資料片, “林海雪原”沒有固定的玩家刷新地點，但不同的刷新地點都有一個共同點：在1號附近。
盛聞有些驚訝，問1號出來這麼遠做什麼, 1號搖搖頭，沒有回答, 用腳撮起一堆枯葉蓋住了什麼東西……後來盛聞想起那是人的腳印, 但1號走路留下的也是人類腳印, 當時他就沒有放在心上。
這天晚上1號依舊沒有讓他去小木屋外點篝火。
他們在小木屋中點著幾簇微弱的火光——一簇是壁爐, 另幾簇是小小的蠟燭。
1號格外的沉默寡言，和盛聞坐在一起。
盛聞照常在電腦屏幕前同時做著彆的事——可能是已經養成了一心二用的習慣，但其實剛剛開始玩遊戲的時候, 盛聞也是這麼做的：哪怕在電腦前頭補作業，遊戲賬號也依舊保持登錄未下線的狀態。
兩個三頭身小人坐在壁爐旁。
1號出神，盛聞半掛機。
直到深夜，盛聞把手頭的書看完，準備下線的時候, 1號支著頭，忽然冒出一個白色氣泡：「盛聞，你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女巫麼？」
盛聞闔上書，重複：“女巫？”
「是的。」
盛聞笑了，以為1號說的是萬聖節騎著掃帚送糖果的女巫，心說崽天天繃著臉，居然還想著這種小孩子才想的事。“你覺得有麼？”他反問。
1號卻自始至終神情都很平靜：「我不相信。我既不相信這世上有女巫，也不信這世上有魔鬼。」
他轉頭，望向盛聞，那雙透藍的眼在夜中幾近兩簇燃燒的鬼火——某一瞬間，盛聞似看見了不屬於這款線條簡單的Q版遊戲的畫麵、而完全真實的什麼。
「如果世上確有魔鬼，魔鬼就在人們心中。」他說。
盛聞微怔，他這時依舊沒有體會到1號這句話後的表意。
他隻覺阿崽一本正經地講哲理——哪怕是眾所周知，沒啥新意的哲理，還是十分可愛。
遊戲地圖沒有具體的時間表，但根據日出日落時間來看，“林海雪原”跟現實一樣，也是一天24個小時……遊戲工作室在遊戲中糅合了很多現實元素。
1號的時區比現實早幾個小時，盛聞深夜，1號卻即將日出。
盛聞不以為意，笑眯眯道：“你說的對。”
1號蜷著兩條短短的腿，縮在壁爐邊。今天1號難得主動和盛聞多搭話，他知道盛聞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但是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轉而冒出另一個小小的白氣泡：「平常你每次走的時候……是能突然能到達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麼？」
盛聞聽出1號這是在問他的下線問題。
這件事他也好奇。
他整理了一下措辭，委婉地問：“從你的視角來看，我是怎麼走的？”
1號盯著他看了一會：「不知道。你突然就不見了。」
“不見了？”
「突然從原地憑空消失了。」
“……”
盛聞一想，場麵還挺瘮人。
1號似乎對這個問題很執著，又把這個問題引了回來：「你每次離開的時候，是能通過什麼能力，讓自己突然到另一個很遠的地方去麼？」
玩家掉線的中二解釋。
盛聞承認道：“對，我有超能力，聽說過縮地千裡麼，隻要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能biu——地到另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1號居然點點頭，像是偷偷鬆下一口氣似的：「哦，原來如此。」
盛聞：“……”
陡升一種騙小朋友的罪惡感。
1號神色認真地看著盛聞：「那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麼？」
盛聞：“什麼？”
1號：「如果有一天，我讓你用縮地千裡，立刻去很遠的地方——你就要聽我的話，立刻離開。」
盛聞：“……啊？”
1號：「如果我讓你走，你暫時就不要再回來了，可以麼。」
盛聞第一反應是遊戲工作室是不是偷偷瞞著他這疑似全球唯一玩家把“林海雪原”和“老師老師再愛我一次”這兩個資料片打通了……限製登錄，不給上線，1號這是跟裴四學的？？
盛聞沒有回應。
雷克斯輕聲歎息，低聲道：“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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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來得太快。
或說早就來了，但盛聞從來沒有花精力去注意過。
直到又過幾天，周天清早，地圖下了場冷雨，第二天盛聞上線時，在不遠處的樹林邊緣，看見一行雜亂、泥淖的人腳印。
天沉沉欲壓，灰雲濃重，夜裡太冷，雨水摻進泥土，又凝出冰碴。
1號是早就知道的。
後來盛聞想起之前的某天晚上，1號聽了他講的《三隻小豬》的故事，說在明年春天，要和他一起蓋一棟磚頭做的房子——但1號早早就知道了，這是一個永無可能實現的願景。
沒有明年。
也沒有明天。
“林海雪原”的清晨，是現實的淩晨。
盛聞拉遊戲視角時，無意看見山岬那頭有點點火光在跳動。
但不是荒山失火。
盛聞拖動地圖視角，看見那是……一把把火炬，手中拿著弓箭、錘子甚至鐮刀的男人們，簇擁著十幾匹高頭大馬，穿著鐵甲的男人們手執韁繩，後頭還跟著提著長刀的士兵們，拿著棍棒，稍顯怯弱的女人、小孩兒，甚至還有一位老人，穿著長長的袍子，手裡拿著一本書。
同樣地，這一隊人馬“大軍”，也一樣都是三頭身。
他們氣勢洶洶，卻又顯出一種不協調的滑稽。
清晨薄霧未消，天色尚暗。
盛聞拉回視角，有點愣神：“崽，山那頭有人來了，好像不光村民，還有帶頭的軍隊。”
雷克斯神情平靜地低下頭，從衣兜中掏出一把紅彤彤的草莓。
草莓是新摘的，覆著細毫似的白霜露。
他向盛聞攤平手掌，三五顆草莓在他消瘦的手掌中滾開。
“喏。”他說。
盛聞下意識接過來：“他們進山是為了……”
“你可以走了。”雷克斯收回手，平靜道：“希望我們日後有緣再見。”
盛聞一怔，眼微微瞪開：“啊？”
“離開這裡，”雷克斯說，“他們是來審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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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是百年以來最冷的冬天，無數村民凍斃在這個冬天，而當埃爾根旺村被第一個外出歸來的村人發現的時候，整個村子，無論人畜，幾乎再也沒有一個活口。
親眼見到埃爾根旺村慘狀的村民無不戰栗著確信這是魔鬼降臨了。
這是魔鬼的行徑。
沒有任何一種野獸能夠把幾十個正值壯年的男人開膛破肚，甚至連老人都不放過，橫流的鮮血都在寒冬中凝固發黑，而幸免於難的少數人也或因驚嚇，或因寒冬，屍體早已凍僵。
因為去了外地，逃得一命的村民發誓這絕對是十年前埃爾根旺村那個被處死的女巫留下的孽種所為——老天無眼，讓這種怪物苟活至今！
而楚格山地勢險峻，人煙稀少，這個怪物除了逃上山去彆無選擇。
公爵聞訊震怒，命軍隊即刻搜山——活要見人，死要拋屍，無論這個女巫生的魔鬼孽種在哪，哪怕是死透了的屍體，都必須帶回來，絞首割肉，上火刑架焚燒示眾！
而能親手殺死這個怪物的人，一律重金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