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三章 無所謂
江戶川亂步身上並沒有多少鍛煉的痕跡, 整個人細細瘦瘦的。聽說還會迷路, 不懂坐公交,除了智商爆表,實際上相當於九級殘廢人了吧。
拿尼加邊想邊吃著糖, 吃到一半的時候, 習慣把它咬碎嚼著吃, 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音。
“再來一個。”
“自己拿。”
江戶川亂步這麼好說話, 讓拿尼加覺得非常驚奇。聽說這位零食控, 在武偵社遇到困難時第一件事是先把自己的零食放進保險櫃。如果遇到好吃的東西舍不得離開武偵社, 也會直接拒絕任務。這麼任性的人居然願意分她零食。
這月亮怕不是要從西邊升起來了。
拿尼加對著旁邊的江戶川亂步吐槽歸吐槽, 但是也清楚隻是因為自己是拿尼加而已。拿尼加也沒多說,自己直接拿過袋子找了起來, 發現有梅子口味的,於是從袋子裡拿出來後,握在手心裡, 順便把塑料袋綁在鋼條上方便空出兩手。
江戶川亂步原本是爬不到爬高架上的, 拿尼加便帶著他一起坐在最高處。她能感覺到江戶川也想跟她說什麼,她也想聽, 哪怕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她也想和這個人也說說話, 而不是像是之前都是用電腦上的郵件進行對話。
江戶川亂步真的輕得很,拿尼加隻是扯著他的袖口,就像拎著布娃娃那樣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但到現在兩個人都沒有說過除了零食的話題。
江戶川亂步接到福澤諭吉的電話之後,覺得繼續躲下去並不會得到任何的結果, 乾脆跑出來找她。但跑出來之後,自己又不知道和拿尼加說什麼,最後隻是訥訥地重複道:“聽社長說,你要走了。”
“嗯。”拿尼加很乾脆地應了。“這次離開回學校後,我就不回這裡了。”
“是嗎……”江戶川亂步腦袋放空一般咬著薯片,望著天說道:“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們三人會一直走到最後的,一輩子都是我,社長和你。就算會遇到很多麻煩的人,也會遇到很多棘手的事,但是不管是誰,也不管是什麼事都不會將我們分開。”
“你是小孩子吧?”拿尼加覺得會這麼想的都是小孩子,哪怕是她弟弟柯特也沒有這麼天真的想法。“社長可能會成家立室,妻子可能不喜歡你住在他們家裡;你可能成家立室,想去其他地方待著;至於我,就算在這裡一直長大,我也會遇到許多事,往外奔走,直到再也不能見麵。沒有永遠的,會說這話的不是孩子,就是騙子。”
“你回來後,變得好無情。”
江戶川亂步垂頭喪氣,好像是剛被家長教訓的孩子,心情低迷。
“如果蓋章都是這句話的話,我大概在一年前就可以離開了。”
拿尼加撐著側臉,看著江戶川亂步的時候,再次感覺到他像小孩子一樣,彆人說出來的時候都是一種不可置信,痛心疾首的感覺,他卻像是小小的抱怨。
她也不是無情的人。
不過,因為太多人都這麼說她,所以她也覺得自己變得很無情了。
喪失了橫濱的記憶後,她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在揍敵客世家生活的那樣,除了當殺人機器就沒有其他感情了。六歲是分界嶺,揍敵客並不培養家庭的溫情,哪怕和自己兄弟感情再好,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在外麵過的。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對自己說話,交的所謂的朋友在聽到自己背景都漸漸遠離了,也遇到過把她賣給賞金獵人的。漸漸地開始對人情往來感到疲憊不堪,唯一支撐自己生活下去的,是起碼回家還有家人,起碼他們不會害自己。
大概是十二歲那年,奇犽因為為了救助他認識的朋友小傑時,發現伊爾迷曾在他身上施加過念針,讓他忘記了以前發生的事情。奇犽還告訴拿尼加,她以前曾經在橫濱裡生活過,遇到了什麼樣的一些人,又與他們發生了很多的故事 。拿尼加聽到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毫無感覺的,甚至覺得是在聽一個故事,但不得不說,她卻對橫濱產生了向往。
想見見那些人,偷偷地看也好。
這個奢侈的想法在很多的夜晚裡都讓她開心過,像是在充滿無止境殺戮的黑夜裡亮起了星星。隻要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過著普通生活的孩子,看過的和朋友有說有笑的奇犽,想象自己就是他們,想象自己曾經也擁有過這些,甚至更多,實在是太奢侈了。
直到有一天,她回到橫濱了,為了帶回身體。在那時,正好碰到被奇犽說過的那個社長因為受到地下組織死屋之鼠的攻擊。他躺在病床上受著死亡折磨的痛苦神情,讓已經見過太多死人的拿尼加也意識到他真的離死亡不遠了。不想看他死前要受那麼多折磨的拿尼加,決定親手送他上路。那時候明明殺過那麼多人的拿尼加猶豫了特彆久,怎麼也下不去手,結果這個猶豫讓其他人撞見了拿尼加刺殺社長的場景。
眾人的敵對和冷漠讓拿尼加對橫濱產生了不好的印象,花了兩年去了其他地方,之後不想再繼續躲開他們,才以堅決要找回自己的身體的理由,再次來到了橫濱。這段時間,拿尼加和他們的接觸也是艱難的。原本拿尼加的交友方式也是簡單粗暴,傷過一次後便是江湖不見,形同陌路。偏偏還要和他們共事,
也許大家都知道彼此間存在著太多的誤會,曾經試探過,曾經示好過,也曾經彌補過,但彼此的傷害依舊就像藍天上陰雲吹之不散。而拿尼加再也不相信友情,也不相信家人以外的任何情誼了。
這次十年前拿尼加的到來,她相信福澤諭吉一定會選擇以那個孩子能夠和他們在一起的生活為未來,他們會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更是把拿尼加推向了自暴自棄的深淵。
她被徹底地否定了像這樣存著的自己。因為不想看到這樣“去請”的自己,要徹底改變曆史啊……
“來橫濱……”拿尼加抬頭看著天,淡淡地說道。
一點都不開心呢……
不過想想自己是不是太鑽牛角尖了,誰不願意幸福地生活著,如果能夠改變未來的痛苦,為什麼不做。
口中的糖在慢慢地融化。拿尼加並沒有吃東西的習慣,人偶也嘗不出味道來,隻是如果沒有做出一些人一樣的行為來,拿尼加也會忘記自己是作為人的存在。
江戶川亂步還在等著拿尼加說下一句,突然間她就不說話了,過了許久,他問道:“然後呢?”
拿尼加不知道江戶川在等自己說下去,聽他那麼說,便隨意地說了一句:“然後遇到很多人了,沒有了。”拿尼加說完後,就雙手插著口袋直接從爬高架上跳了下來。
“我走了。”拿尼加言簡意賅地說道,“如果下不來的話,就打電話找誰幫忙吧。”
“拿尼加。”江戶川亂步像是也要追上她的腳步,但是不知道怎麼從爬高架上下來,“你要是死了的話,我會很生氣的。”
“我嗎?”拿尼加覺得江戶川亂步這句話莫名其妙,“我還是她?”
“你和她都是拿尼加啊。”江戶川亂步不明白地會看著拿尼加,最後才說出自己不見拿尼加的理由,“我之前,是因為生你氣才不見你的。我以前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離家出走過很久,也戒過零食,過得很辛苦。這些都是拿尼加的錯!”
江戶川亂步任性第三發——【這些都是拿尼加的錯】。
讓“九級殘廢”離家出走,讓“零食控”戒零食,想想好像還真的很辛苦。
拿尼加腳步一頓,回身對著他,腦袋裡還沒有形成完整的句子,就說道:“江戶川先生,對不起。”
聽到這麼一句疏離的“江戶川先生”,江戶川亂步的手腳也停在了原來的位置上,訥訥地看著拿尼加。
“……沒有什麼對不起…”
拿尼加覺得自己應該去做點什麼。
她再這樣下去,自己也會變得不對勁了,開始感到有些不舍。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會對這個城市產生更多的感情。
拿尼加不想要橫濱了,不想回來,也不想要過去的記憶了。
她下定決心了。
身體其實真的並不是非常重要的物件,如果這個身體注定是留給橫濱的話,拿尼加也不想他們這麼辛苦地照顧自己的身體,直接把這份記憶沉澱在橫濱裡就好了。
拿尼加的真身比人偶要小幾分,拿尼加抱著真身的背影,走在海堤邊上,就像是一個少年抱著自己的戀人一起在海邊賞月般浪漫而又繾綣。
隻是沒有出現礙事的人那就更好了。
“喲!”卡其色風衣的黑發青年清爽地對著她打了一聲招呼。
拿尼加像是心虛一樣,不耐煩地趕著太宰治離開:“要自殺的話去其他的地方吧?”
“沒有,我在這裡等你。”太宰治笑著說道,“突然覺得,對死亡都有追求的人也許會產生神奇的磁場,這份磁場能夠吸引人與人的相遇。我覺得我會在這裡遇到你,所以我在這裡等你。”
這句話過於玄學,拿尼加沒有放在心上。
早知道拿尼加不會理會自己一樣,太宰治繼續笑著說道:“要一起殉情嗎?今天專門為你空出時間了。”像是邀請喝咖啡一樣隨意的口吻。
“我該感動嗎?”
太宰治抬著頭並高高地抬著手,作出邀請的姿勢,拿尼加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決定交給他處理了。
“反正也是處理,你要喜歡,就帶著她一起走吧。”
太宰治被突然扔過來的重物弄得半愣,失笑道:“什麼情況?”
“怎麼?這個身體不夠漂亮嗎?”他們這代的揍敵客除了肥胖阻止了美貌,還沒長得醜的。
“有這麼一句話,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中無一。”太宰治抬頭看著拿尼加說道,“我邀請的是你。”
鳶色的眼眸裡全是溫情脈脈。
拿尼加看得隻是搖了搖頭:“你邀請殉情的成功率很低吧?演技還需要繼續提升。”
“……”太宰治明白一個道理,一個存心想和你抬杠的人,會有千百種方法讓你跟她無法順利交流下去。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的話,你的表情不是這樣的。”拿尼加用著同情他的目光說著,“就算是要演,也得逼真一下。”
太宰治失笑道:“……來個示範?”
“你去看多幾集奧斯卡獎的電影吧。”拿尼加並不吃這套,推著太宰治要殉情快趁早。
“那好吧。”
太宰治輕輕鬆鬆地公主抱起黑色長發的拿尼加,他說殉情也不是鬨假的,他不知道自殺多少次,就是總要比彆人多一些不幸,鬨騰來鬨騰去也總死不了。
“話說啊,”太宰治的皮鞋在頓腳時發出“噔”的一聲,半轉過身說道,“你應該記不得了。不過你四歲,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跟我說過,要是你能回家的話,你就陪我一起死。”
“你記得真久。”
拿尼加無情的吐槽並沒有將太宰治的笑意減少半分。
“總算實現了呢,願望。謝啦!”
就像一曲旋律的高音,太宰治的風衣下擺隨著飛躍的動作也跟著獵獵作響。拿尼加下意識緊跟著兩步,看他黑色的頭發如同水藻般在沉澱著夜色的大海裡起伏。起初還可以看到衣服的顏色,隨後跟著海麵漣漪開始逐漸消失,徹底陷入了平靜。
“……”
拿尼加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愉快地赴死。向往死亡並不是奇怪的事,拿尼加從來不會阻止一個想死的人死。但,他抱著自己的真身一起赴死,萬一被人打撈起來真變成情侶殉情,總覺得自己死後會有汙名。
拿尼加總在奇怪的點上開始糾結,想了一會兒,她還是跳下海裡。身體她是不要的,所以隨著它沉入水底也無所謂,但是太宰治今天晚上是不能死在這裡的。拿尼加在太宰治消失的地方試圖找到他。夜色的大海伸手不見五指,這不知道該怎麼辦比較好,她突然感覺到腰間有下墜的力。
有人正拖她進海裡的深處。
她本身是人偶,根本不用呼吸,並不懼深海,然而隨著下墜的力,她開始感到窒息的難受。抱著她的其實是她自己的真身,在靈魂和身體在瀕死的瞬間開始融合。拿尼加腦袋裡湧進了無數未曾有過的片段,其中正是有著拿尼加靈魂身體分離的時候。那也是臨死的一瞬,在被火焰覆蓋的大地上,站在中間的她一個小小的孩子就像開在花間的心蕊。
……
太宰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沙灘上,紅色的朝霞從東邊日出而來。他的意識雖先清醒過來,但是手腳依舊沒有氣力。這種熟悉的死後餘生的感覺讓他歎了一口氣。
……他還活著。
他的眼珠子轉了轉,看到站在不遠處穿著病服的少女赤足踩在沙灘上,金色的陽光描摹著她纖細的腿足。她站在風中,黑色的絲發與風同舞,迎開了一曲曼麗的華爾茲。
太宰治突然覺得自己移不開視線。原來,在一具美麗的空殼裡注入靈魂會是那麼神奇的感覺,如同看到了畫中的美人走下了畫框。僅僅隻是動起來,連手指都是有著難以言喻的美感和脆弱。
他還沒有眨眼,就看到拿尼加充滿靈氣的藍色眼瞳轉了過來。
“咳。”太宰治突然感到心虛地咳了咳。“你回身體裡麵了?”
拿尼加臉上還是如同人偶一樣掛著安靜又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看起來還是沒有恢複記憶的樣子。
“隻是意外事故。”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那你隻好一個人死了。”
“不不不。”太宰治感覺身上有些力氣了,於是又坐了起來,和蹲在沙灘上的拿尼加平視,“自殺不找人殉情就太寂寞了。”
“那你自己看著辦吧。”拿尼加說話方式還是這麼冷,“反正也沒有機會看到了。我回去的時候會祝你每天死亡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