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池隻剩下他們父子。
中山王舒口氣,重新躺回去,自己拿起手帕在溫泉裡浸濕,再遮擋在眼上:“猴子泡溫泉都知道不吵不鬨。”
蕭珣笑道:“父王,你信他的話嗎?”
中山王道:“我信不信不重要,西涼自己信就行了。”說到這裡又輕歎一口氣,“不過,楚將軍這次大限真是到了。”
蕭珣道:“那父王要去救他嗎?為了大夏,為了楚將軍,不惜暴露自己私藏的兵馬。”他按住心口,“父王此舉真是讓人又恨又感動,天下人不像那楚昭鐵石心腸,一定會為父王傾倒。”
中山王哈哈笑了,抬手一揚溫泉水:“那是自然,論起傾倒眾生,你這個兒子可比不上老子我。”
蕭珣也不躲開,任憑溫泉水打在臉上,泉水又如珍珠從他光潔細膩的臉上落下。
“父王,孩兒願替父王領兵去。”他說。
中山王笑了笑,拿下巾帕看蕭珣:“又要去英雄救美啊,俗話說事不過三——”
蕭珣要說什麼,中山王擺手。
“不過,現在還不用你出手,你有更重要的時候再出現。”
“這一次再出現,我兒要讓天下人傾倒。”
......
.......
深夜的皇城燈火通明。
鄧弈所在的太傅殿人來人往不斷,謝燕芳這裡倒是安靜很多。
一個驛兵被一個官吏引著急匆匆進來,帶著一身風霜,對謝燕芳施禮:“三公子,信送到了。”又道,“燕來公子也到了。”
謝燕芳哦了聲,抬起頭要問什麼又笑了笑,點點頭擺擺手。
驛兵立刻退了出去。
“公子。”官吏神情帶著幾分愉悅,道,“有你的信,有燕來公子,皇後這次應該會很快就回來了。”
謝燕芳哈哈笑了,搖搖頭:“不會,隻看了信,她或許還會猶豫,但見了謝燕來,就再無猶豫,不會回來了。”
官吏愕然:“這是為什麼?”
“因為有人做英雄了啊。”謝燕芳笑道。
什麼意思?官吏不解要再問。
謝燕芳製止他,問:“往邊郡的信都按時送出去了吧。”
這是還要確認?官吏再次應聲是並保證萬無一失。
“那封信千真萬確比謝燕來更早到。”他強調。
謝燕芳笑了笑,沒有說話,隻用手輕輕撫了撫臉頰。
“英雄最誘人。”他輕聲說,“唯英雄讓人傾倒。”
......
.......
雲中郡的風嚎叫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停下來,但梁薔也睡不著了,土炕已經涼透了,寒意從身下嘶嘶向身體裡鑽,而身上蓋得被子也如同冰坨一般,僵硬冰冷。
梁薔從來不知道冷原來能這麼冷。
他出身富貴,但自小讀書也明白驕奢淫逸敗壞心智,所以寒窗苦讀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事他也做過,但此時此刻才知道,擁有富貴權勢的時候,所謂的苦都是笑話,當失去富貴權勢,你做每一件事都是苦,沒有不苦,隻有更苦。
現在還沒到真正的寒冬呢。
梁薔從床上坐起來,嘴唇發青,將一件破裘衣裹在身上一刻,才漸漸緩過來。
他覺得他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外邊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在清晨寒冬裡格外的刺耳,就算梁薔醒了也被嚇心突突跳,可想而知那些睡夢中的人。
這是屯長的惡趣味,在屯長眼裡,他們這些發配服役的人都不是人。
“起床乾活了乾活了你們這些豬!”吼聲也隨之響起。
破裘衣讓梁薔身子暖和能動了,他下床打開門走出去,撲麵的寒意讓他戰栗,這一片矮房裡零零散散的人們都走出來。
再不出來,屯長和他的手下就不是敲鑼,而是往屋子裡潑水了。
他們才不在乎這樣屋子裡還能不能住人,他們又不住在這裡。
確保所有人都出來了,裹著大鬥篷的屯長沉著臉停下咒罵:“都精神點,如今西涼人打來了,再不好好乾活,就送你們去打仗!”
說罷讓手下人給分配了任務,今天他們這個屯的人都要去加固城防,要從早乾到晚上。
分配了任務,有兩個粗使婦人抬著木桶過來,這是今天的早飯,每人一碗稀粥——粥能不能填飽肚子不重要,冒著熱氣,對大家來說就足夠了。
所有人都要湧過去,又被屯長罵了一通,排起了隊。
梁薔直接站到最後,剛來的時候,他還跟人擠,打過幾次——倒不是打不過,而是沒完沒了,贏了還要被罰,當他有一次捧著稀粥,看到裡麵倒影鼻青臉腫的臉,隻覺得自己很可笑。
他以後的人生就是為了每天早上一碗稀粥了嗎?
既然如此,早一點喝晚一點喝又有什麼區彆?
梁薔站在隊伍後方,慢慢挪動,看著前方的木桶——區彆還是有的,稀粥的熱氣在清晨的寒風中不斷的散去。
等他拿到的時候,應該就成了冷粥。
“阿薔。”身後有聲音帶著歡喜,低低說,“今天是你娘當差,稀飯肯定不會被灑一半。”
梁薔回頭,看到一個兄弟的笑臉。
這個兄弟頭發亂亂,也早沒了梁氏族子弟的風采,以前在家美酒佳肴都不在意,此時稀飯多一半都能讓他笑。
梁薔看著他的臉,說:“四哥,我們不能再做勞役了。”
梁家的哥哥愣了下,問:“那我們做什麼?”
梁薔默然,他也不知道,但如果一直做勞役,他覺得還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