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帶械的兵士緩緩走來,簇擁著其間高頭大馬的男人。
鄧弈穿著紅袍裹著黑鬥篷,並沒有欣賞這特意為他清理出來的街道,薄眸微垂,似乎假寐又似乎凝思。
身邊有兩個官員陪同,看著這清空的街道很是滿意——當年外戚楊氏趙氏煊赫的時候,最多用家奴驅趕民眾讓路,但並不能清空街道。
隻要手握大權,外戚不能做的事,重臣都能做到。
說到外戚——
“大人。”一個官員低聲說,“謝氏的氣焰還是要打壓。”
“沒錯。”另一個官員點頭,“不能再養出楊氏趙氏。”
垂目的鄧弈笑了笑:“我倒是巴不得養出楊氏趙氏,先前皇子亂,以及如今幼子皇帝,西涼入侵,追究起來都是外戚禍亂的緣故,如今民眾最恨的就是外戚,謝氏一旦有逾矩,哪怕他們百年清名,天下也難容。”
兩個官員對視一眼,哈哈一笑:“沒錯,正是如此。”
“謝燕芳此人奸猾,行事老道,最擅長博好名,如今他為國舅,很多民眾都將國朝重任寄於他身上,聲望更大。”
“不過謝氏又不是隻有謝燕芳,彆的不說,他兄弟謝燕來,頗有楊氏趙氏般飛揚跋扈之態。”
“這個謝燕來還能蠱惑皇帝。”
謝燕來嗎?鄧弈心想,蠱惑的不是皇帝,是皇後,彆人或許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很清楚,那女孩兒與他算是結識微時,與那個謝燕來更是。
楚昭對謝燕芳,他可以肯定是不信的,但很確信楚昭對謝燕來另眼相待。
這是為什麼?她是想要重新扶持一個國舅?讓謝氏內訌——
思索間,爆竹聲響起,安靜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兩個官員嚇了一跳,鄧弈睜開眼。
已經有兵士詢聲而去,很快又回來。
“大人,是巷子裡幾個小孩玩爆竹。”他們說。
官員們惱怒:“爆竹也能傷人,怎能這麼不嚴謹——”
鄧弈笑了:“我鄧弈還不至於民憤怨恨,連個爆竹都禁止,更何況——”他抬手算了下,“要過年了。”
是啊,馬上要過年了,官員們愣了下,又搖頭訕笑:“這日子過得都忘記了。”
“今年大夏多舛,日子過得混沌。”鄧弈道。
兩個官員感歎:“過年的時候,陛下祭天祈福,一切厄運都將過去。”
鄧弈看向清冷的夜空,會嗎?也許會吧,但目前來說,還要度過一個危機。
“楚將軍那邊,情況怎麼樣?”他轉頭問。
兩個官員臉色一暗,搖搖頭:“不太好。”
夜色籠罩大地,中山王府陷入昏暗,但中山王的寢室燈火明亮。
中山王夜晚睡覺都是要開著燈,室內連個蟲影都藏不住。
此時腳步匆匆,人影在地上亂晃。
“楚岺要不行了?”中山王從床榻上坐起來。
蕭珣和寧昆點頭。
“最新的消息,楚岺已經昏迷多日。”寧昆說。
蕭珣輕聲說:“不會再醒來了。”
中山王神情悵然,道:“可惜,此等英雄荒廢半生,終不能為我所用。”說罷看寧昆,“消息給西涼人送去了嗎?”
寧昆應聲是:“西涼王已經出發了。”
西涼和大夏開戰已經有些時日了,但始終有些不溫不火,大夏捷報頻傳,讓人覺得西涼不過是虛張聲勢,其實並不是,西涼真正的王軍一直在等,等著一擊致命的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楚岺死。
蕭珣道:“父王,讓我領兵去雲中郡吧。”
是到了他們力挽狂瀾的時候。
中山王笑了,搖頭:“不用,我相信就算是死了,楚岺楚將軍也能與西涼王一戰,你要做的是——”
他站起來,用拐杖指向門外濃墨夜色。
“率兵,去京城,護駕。”
天色將明的時候,楚昭從臥榻上坐起來,聽到她的動靜,外間的阿樂也起身捧著水盆進來。
主仆兩人不用多說話,就開始熟練的給楚岺擦拭。
“爹的胡子該修一修了。”楚昭端詳父親沉睡的臉說。
阿樂點頭:“將軍不留胡子的時候好看,我去喚鐘叔。”
擦拭過後,就要用鶴嘴壺喂飯——也就是參湯。
不過,能喂進去的越來越少了,楚昭看著手裡剩下的半碗,輕歎口氣,門外腳步急響。
“鐘叔你來了。”楚昭說,轉過身,“我給父親擦一下臉,你就給他——”
“阿昭。”鐘長榮打斷她,神情沉沉,“西涼王王軍來了。”
楚昭哦了聲,笑了笑:“看來西涼王也了解父親的狀況啊,知道時機到了。”
“將軍的消息一直保密,不知道怎麼——”鐘長榮恨恨說。
楚昭搖頭:“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時候再追查奸細沒有必要。
楚昭站起來。
“王軍是由西涼王親自率領的,那就有我來替父親領大軍迎戰吧。”
大戰之際主將不在,勢必動搖軍心,她這個女兒代替父親領兵迎戰,到底是差了一點,不過,還好如今的她並不僅僅是楚岺之女,她還是皇後。
大夏的皇後。
西涼王親自率兵侵犯,大夏的皇後就親自率兵迎戰。
“阿樂。”楚昭說,“取我的皇後朝服來。”
阿樂大聲應是。
當初離開皇城的時候,楚昭就讓她帶了朝服,但一路行來不管是遇到匪賊還是遇到官員,楚昭從未穿過,如今迎接外敵,可以穿了。
“鐘長榮。”楚昭道。
這還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一瞬間眼前的人也不再是鐘長榮熟悉的小女孩兒,雖然未著皇後朝服,已經氣勢威嚴。
“擺皇後儀仗,出征。”
鐘長榮單膝下跪抱拳,高聲:“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