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乍看起來,還是有那股貴族優雅從容的架勢的。
他剛要拉起來,廚房裡突然傳出“哢嚓”的一聲脆響。
顧遇驚了一下,小提琴都來不及放下,趕忙跑到廚房去看情況。
“陸沉,怎麼了?!”
陸沉正坐在輪椅上,彎腰去撿地上的破碎的瓷片。見雄蟲來了,他麵無表情的臉上才露出點慌亂:“雄主,沒事,隻是我打碎了一個盤子……”
顧遇直接蹲下來,將小提琴放在旁邊的地上,抓起他的手開始檢查。看了幾遍他才鬆了口氣,還好沒有受傷。
陸沉垂下淡薄的眼皮,保證道:“下次不會了,這次隻是意外,我以前不會這麼不小心……”
“噓——”
顧遇將一根食指抵在他唇上,打斷他深究下去的碎碎念。
“我知道,隻是碎了個盤子而已,沒事。”
廚房的台子可升降,早就調整到了陸沉適合的高度。鍋上的菜也已經做好,看來陸沉是最後裝盤時不小心出了意外。
顧遇把地上的碎片掃進聞聲趕來的胖乎乎帶來的垃圾桶裡,又卷起袖子洗了手,起身從櫥櫃裡拿出另一個瓷盤。
洗乾淨後,顧遇將菜裝好盤,示意一直看著他的陸沉:“洗洗手,少將,咱們吃飯了。”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受傷以來,陸沉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矯情。明明這事沒什麼,放以前他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但現在的他卻開始忍不住在意。
雄蟲對他忽視也好,無微不至地關心也好,陸沉都會忍不住在意,然後一遍遍放在腦海裡回放,深究下去胡思亂想。
陸沉看著顧遇端著盤子出去,閉了閉眼,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以前陸沉慰問過那
些受傷退役的雌蟲,他們有些跟陸沉一樣雙腿癱瘓,也有些比陸沉還慘,四肢隻剩下一隻左手。
無論周圍蟲怎麼寬慰,他們總是神色陰鬱,麵如死灰,無論怎樣都提不出對生活的興趣。
這些受了傷的退役軍蟲,他們蟲還活著,心卻已經與其他戰友一起死在了戰場。
他們與社會逐漸脫節,不相信周圍蟲,自我懷疑,自我厭棄。
陸沉其實很不喜這種活著的狀態。他一輩子都在抗爭,為掙脫出身的爛泥向上爬,所以哪怕現在輪到自己癱瘓,他也想努力過得和雙腿完好時一樣。
但到底,不一樣了。
陸沉闔上雙眼,待在廚房沒有動作,半晌又睜開雙眼,轉頭注視著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
雨滴沿著一道道水痕,滑過玻璃上映出的他的臉,他的胸膛,他的……腿。
映出的,是坐在輪椅上的,無法移動的,無法自理的自己。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退役的事。即使不願承認,陸沉還是得認,他前半生為之拚命的東西,現在就因為一次受傷,永遠地化作泡沫了。
命運這東西,就是這麼殘酷。
一次失敗,就能將過往無數次勝利統統抹掉。
顧遇在外麵已經把飯舀好,久久沒等到陸沉出來,暗道不好,趕緊跟了進去。
陸沉從玻璃上看見了雄蟲的身影。他急急忙忙跑進來,見到陸沉的樣子卻頓住了,停在了廚房門口。
陸沉透著那塊玻璃望著他。
細碎的黑發遮住他額頭些許,黑沉沉的眸子顯出點陰翳。
顧遇也透著那塊玻璃,眼睛一轉不轉地看著他。
他的心跟堵住了似的難受,室內溫暖的燈光也似乎擋不住窗外陰沉的雨。鏡麵上的陸沉,同這天氣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有預感,任陸沉這樣下去,要麼有一日爆發。要麼在沉默中,將他們雙方逐漸拉開,漸行漸遠。
他為這樣的陸沉難受。
也為無能為力的自己難受。
兩個蟲相處總是得先發現問題,再解決問題。但關鍵在於,一個蟲願不願意暴露問題,另一個蟲又願不願意解決問題。
顧遇一直覺得挽留一個蟲是很累的。雌父病逝時,他不會挽留。顧奚離開時,他也不會挽留。
因為他知道,每個蟲都是獨立活著的,得為他們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選擇的每一條路負責。即便他們與自己血濃於水,當他們離開他的生活時,顧遇也不會挽留。
但陸沉……
陸沉。
他花了五年,把這個名字牢記在心裡。
他可以把這輩子所有的熱情、主動、鮮活……全留給陸沉。
至於其他蟲?累。
他的心很小很小,小的隻裝得下陸沉一個蟲。
顧遇緩緩上前,從身後抱住坐著的他。
沒有激動,也沒有悲傷,隻是看著玻璃中的他靜靜道:“明天我來學做飯好嗎?你做一天,我做一天,輪著來好嗎,就跟飯後揉肚子一樣?”
陸沉緩緩仰頭,視線從玻璃上移到他身上。
他的眼瞳總是幽深而沉靜。無論在外如何指揮旁蟲,在麵對顧遇時,他總是靜靜聆聽的姿態。
在他麵前,他的姿態總是低到塵埃裡,又深情入骨子裡。
顧遇語氣溫柔得不像話:“所以工作也是一樣。”
“以前是你養家,現在換成我了。我們輪流養家好嗎,陸沉?”
陸沉久久沒有說話。
他下意識想思索他答應之後會帶來的結果,對他們雙方有益還是無益。但陸沉又知道,他不該把自己在外麵的那一套拿到雄蟲麵前來。
他該遵循本心。
陸沉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漸漸被化開,看著顧遇,也溫柔得不像話。
“真拿你沒辦法。”陸沉伸出手。
顧遇立馬低頭把腦袋送到他跟前去,任他揉了揉那白色的柔軟發絲。
在顧遇麵前,陸沉退讓了一步。但陸沉還是那個陸沉,在雄蟲的甜言蜜語之下也不輕易上套,保留了一步。
“可以去找工作,但隻是先試試,如果累了不要勉強,好嗎?”
見他肯退讓,顧遇已經很滿意了,乖乖保證道:“不會勉強的。”
“至於做飯。”陸沉的眼中噙了點笑意:“隻要不炸了廚房,都可以。”
顧遇真稀罕他這模樣,低頭在蟲額頭上親了親,還不過癮,又在兩個臉頰各親了一下,蹭著陸沉的鼻子道:“小看我的廚藝,嗯?到時候做給你看,肯定不會炸了廚房的。”
頂多燒了廚房。顧遇在心裡默默添道。
他也清楚,這場事故,陸沉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邁過這道坎。但無論多久,他都會陪著他。
顧遇也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
所以,娶其他雌蟲?
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