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的確知情。”
陸沉始終平穩的步伐驟然向後一退。
他忽然發覺了蘭德爾的陌生。或者說,他發覺自己以前對蘭德爾的了解全是自信過頭,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隻蟲。
“陸老師。”顧遇沒有回頭,但攥著他的手仍一直牢穩。
陸沉從這隻緊攥不放的手中尋到了安定。
即使昔日交予後背的同僚將槍對準了他,也有這樣一雙手永遠不會放開他,有這樣一隻蟲值得他無條件地全身心信任。
他垂下眼眸,斂下翻湧的諸多情緒,強迫自己一天之內大起大伏的心逐漸平複。再抬頭時,他依舊是軍部最冷靜自持的陸軍團長。
“蘭德爾,”陸沉說,“你想做的絕對不可能。就算你殺了再多的雌蟲,不到幾百年,不平等的生育率依舊會導致問題重現,到時候你所做的一切都會化為徒勞。”
蘭德爾同樣平靜道:“我也早已想好了這個問題。”
他眼神中重新噙起淡淡笑意:“想必二位在來之前,已經注意到首都星這場雨了吧?——或者不止首都星,前線及帝國大小各個星係,凡有軍部駐紮之地,都在不知不覺中經曆過這場雨。”
顧遇後知後覺察覺到了背後的真相:“這雨是——”
蘭德爾放下手套,示意手下遞來一瓶噴霧劑,他神色淡淡地往空中噴了噴,語氣溫和:“顧中將你很聰明,記得從前線將那場雨的樣本送回首都星檢驗。其實也不用檢驗,它的確無毒無害,隻是我手中這瓶藥劑的放大版而已。”
霧氣在空中飄飄浮浮須臾,蘭德爾的麵容也變得模糊。
他的聲音卻依舊清晰:“這是我自從六年前,因為意外無法生育後,便嘗試組織蟲員研究的基因改造劑。靈不靈倒是不好說,畢竟短時間內也看不出對雄雌生育率的影響有多少,可能有點用,也可能壓根沒用,從頭到尾白忙活一場。”
霧氣沉了下去,蘭德爾俊美的麵容再度清晰起來。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蘭德爾溫柔地說,“幾百年以後的事又和我有什麼關係?二位中將,我等不了太久了,我也回不了頭了。”
“什麼意思?”聽到他這番話,顧遇背後沁出些冷汗。
蘭德爾說:“想必二位都熟悉軍部的‘希望之星’計劃吧?其中有一項,便是研究威力足以瞬間摧毀一個星係的星際光彈——也就是希望之星,編號HS。”
陸沉聲音一沉,預感不好:“但動用希望之星,需要五位軍團長一致簽署同意書!”
蘭德爾微彎起唇角:“我有製作方法,也有蟲力、原料和資金,陸中將,你為什麼覺得我不能自己再造一顆呢?”
陸沉的臉色有些煞白,唇僵硬地動了動:“你提出‘希望之星’計劃,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什麼牽製聯邦,而是打算借帝國集中起來的科研力量為你研究出這枚光彈!”
蘭德爾輕歎:“是的。”
陸沉緩緩籲出一口氣:“蘭德爾,你怎麼能……”
蘭德爾道:“我知道這很瘋狂,但凡腦子清醒一點都會覺得我瘋了。可陸沉,你真的要等基因成功改造生育率的那一天嗎?那一天我們早就化成了白骨。而有沒有那一天都還不得而知。”
蘭德爾斂了笑意,俊美的五官冷淡下來,無比平靜地說:“曆史需要一個劊子手,而我,自願做那曆史的罪人。”
“我前半生的榮耀與功勳在今天將會一舉抹去,但直到瞑目,我也不會為今日所犯下的罪孽心生悔恨。”
“這就是我——瘋了的蘭德爾.切裡克斯。”
他再微抬起下巴,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道:“二位中將,上次競技場是你們贏了,這次不如我們再打個賭如何?”
他抬起手,手下從某個角落端來一個鐵匣子。
匣子打開,赫然是一個明晃晃的倒計時。
首都星上的居民看著直播全部嚇傻了。
蘭德爾低頭看了一眼時間,笑著說:“這就是希望之星,而你們,隻有十五分鐘倒計時。”
……
蘭德爾冷淡地轉過身,正要邁腿,在軍蟲們的護送下撤退。
後麵忽然傳來聲響。
一路打鬥,倒地。
身後護送的上校慌亂喊了一聲:“元帥小心!”
蘭德爾不緊不慢地回身,顧遇的槍口已經抵到了他額頭上。
蘭德爾毫不驚訝,看著顧遇與他身後反製了幾隻蟲、奪過槍的陸沉,笑著道:“二位現在才動手,倒真是和我客氣了。”
在顧遇拿槍對上他的同時,周圍無數軍蟲才反應過來異變,也素質冷靜地齊齊把槍口對準了顧遇和陸沉。
帶他們來的那名上校道:“放開元帥!不要逼我們開槍!”
顧遇懶怠地撩起眼皮:“不放沒活路,放了也沒活路。反正都是死,不如同歸於儘好了。”
“那幸好,我也正有此意。”蘭德爾淡淡一笑,“不如我們便同歸於儘好了。”
顧遇微一挑眉:“同時開槍?”
蘭德爾道:“你家陸中將也得死,我倒怕你沒這個同歸於儘的勇氣。”
陸沉在顧遇身後淡淡開口:“不巧,我最有勇氣的死法,就是和他同歸於儘。”
聞言,蘭德爾輕輕哂笑:“二位真不愧是模範夫夫,那還猶豫什麼,我們就同時開槍好了。”
顧遇倒是不怕死,隻是更舍不得陸沉死。他沒想到蘭德爾真不怕死,最後反倒踟躇起來的那一個成了他。
軍蟲們也不敢輕易開槍,場麵一時陷入僵持,隻聽見那十五分鐘的倒計時“滴答滴答”走著。
直播前的首都星民眾徹底亂了,空港封鎖,所有蟲都困在了首都圈內。眼見逃不過,眾蟲恍如世界末日來臨,哭的哭,罵的罵,抱著愛人痛哭流涕的,指著仇敵怒聲痛罵的,大街上裸/奔的都有……
往日始終不敢做或未做的事,在生命最後的這十五分鐘裡,終於有了去做的勇氣。
顧奚在那十五分鐘裡,忽然平靜了下來。
他弟就在直播裡,壓根不需要他抱著痛哭流涕。他愛的那隻蟲也早已和他離了婚,斷了關係。顧奚轉過頭,看著抱著他臂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菲墨斯,忽然悲慘地發現,他現在竟然隻能和這隻雌蟲死在一起了。
在顧奚悲痛萬分之時,一直僵持著的直播畫麵裡,忽然有了點動靜。
所有絕望的蟲都停下了絕望的舉動。
——一隻黑發雄蟲忽然出現在了畫麵裡,他以匕首對準脖頸,緩緩走進畫麵裡,而他周圍舉槍的軍蟲們竟都不敢妄動。
顧奚傻眼了。
孟留竟然沒有跟其他雄蟲一起被送去保護中心?還留在首都星?!
難不成,蘭德爾居然舍得孟留死嗎?!
但顯然,留在首都星的孟留成了打破這場僵局的蟲。
他冷冷看著蘭德爾,說:“叫他們放下槍。”
顧遇怔了一怔,也沒料到孟留居然還被蘭德爾留在首都星。
在孟留出現時,蘭德爾漂亮的藍眸便沉了下去,他的聲音也同樣冷得結了冰碴般:“如果我不放呢?”
孟留頓了頓:“你沒有選擇。蘭德爾,我是在以死威脅你。”
蘭德爾一哂,凝望著他。
孟留也平靜地與他對視,他的脖頸還留著之前的結痂尚未痊愈,如今又被他穩穩地刺進去。隻是比起上一次,這次刺進皮膚的動作更加冷靜,也算一回生兩回熟了。
蘭德爾的眸光徹底冷了下來,手一揮:“全部把槍放下。”
所有軍蟲都放下了槍。顧遇也放下了抵在蘭德爾額上的槍,偏頭看了一眼站得有些遠的孟留。
孟留衝他輕輕點頭示意,依舊沒有放開持著匕首的手。
顧遇馬上快步走到陸沉麵前,把操作台上能找到的工具都搬了過來。
陸沉拿起那隻鐵匣子,用他遞來的工具拆開,手心不知不覺起了層汗。但看了一眼結構,他便發覺不對:“不好,這個倒計時一旦開啟就無法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