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蘇遙便去後院折了數支紅梅花,找了個白瓷瓶精心插好作見麵禮,捧著前去延慶坊,尋傅鴿子了。
舊京城中寫戲文的先生少說亦有百八十個,其中最賣座也最神秘的,就是這位鶴台先生。
此人兩年前才來舊京,一本《雲仙夢憶》震驚四座,迅速成為最受追捧的話本先生。
當然,震驚四座的不止是他的文章,還有更文速度。
兩年寫一本,斷更是常事。
一個月寫上個七八章,各位看官都能喜極而泣。
也是得虧文好,不然在人才濟濟的舊京,學子們與閨閣小姐轉眼就能將他忘了。
不過,儘管追捧者甚眾,這風吹草動立刻就能傳得人儘皆知的舊京城裡,卻無人知曉這位鶴台先生的真實身份。
因有一紙契書,蘇遙才知他姓傅,連名字也不知道。
此人身份成謎,性格喜好更是無從猜測,單蘇遙聽過的傳言,便有十數個說法,總結起倒隻四個字——
非常難搞。
這傅先生在舊京城內唯一一次有實錘的露臉,是他初來之時,去過一遭兒平寧坊的曲家酒樓。
因酒樓環境不合心意且飯菜不合口味,傅先生專門在人家酒樓外壁上提了首詞泄憤。
這年頭,文人墨客喝至上頭,在酒樓食肆外寫首詩做個對子之類的,極其常見。
也被許多酒家當做風雅事。
但像他這麼大咧咧直接迎頭罵人的,舊京城裡還是頭一遭。
且他這首詞文采斐然、朗朗上口,曲家掌櫃連夜粉刷了外牆,都還被傳誦了月餘。
曲家酒樓一時門可羅雀,後因官府查出衛生問題,直接就倒閉了。
隨著此處掌櫃小二皆卷鋪蓋走人,舊京再尋不到鶴台先生的蹤影。
於是花樣百出的各路聽聞紛迭而至,流傳至今。
蘇遙隻知道,傳聞裡有關鶴台先生的住處,十個有八個都是假的。
這傅鶴台就住在舊京東南邊的延慶坊。
偏是偏了點,但就在所有流言製造者的眼皮子底下。
今日晨起天色濛濛,流雲卷卷,一副欲雨未雨的模樣。
因著天色不好,一路行人極少,連坊門處的食肆都沒開。延慶坊地界本就偏,如今更顯得僻靜,毫無煙火之氣。
昨夜剛下過雨,青石路上還殘留著層層雨漬,微風一吹,拂起新鮮的泥土氣息。
濕漉漉的,摻著點草木初生的清甜。
蘇遙深吸一口這沒有霧霾的空氣,心曠神怡。來了近一年,他其實挺喜歡這個世界。
就是一路走過來有點冷。
蘇遙暗道,等有錢了,一定買上幾輛最大最平穩的車轎,配幾匹好馬好騾,再不受這冷風。
齊伯雖年過半百,但身體倍兒棒,還有功夫關心他:“公子累了嗎?”
蘇遙笑笑:“許久沒出來過了,以後得多來走走。”
“不知公子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來此處。”
齊伯笑得眼眯成一條縫,比劃著與他閒聊,“延慶坊的百寶閣會做一種一拉線就跑的兔子,極好玩,但一摔就壞。娘子嫌費錢,你卻喜歡得不得了,我抱你偷偷來買過好幾個呢。可惜如今是不做了。”
蘇遙其實並未繼承原主的多少記憶,這樣久遠的瑣事,倒難為齊伯還記得如此清楚。
蘇遙深知齊伯待原主甚好,感觸之餘又不由保證:“齊伯放心,等我賺了大錢,什麼樣的新奇玩意咱們都買來。”
“一樣買三個,一個拿著玩,一個放著看,一個專門用來摔。”
齊伯讓他這話逗樂了。
蘇遙瞧著懷裡的紅梅,又笑歎:“可惜如今是不做了,不然送去給傅先生,恐怕比這花好些。”
齊伯道:“這傅先生是讀書人,整日吟風弄月的,小孩子家的玩意兒,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蘇遙笑笑:“倒也未必。我先前讀他的文章,看到這傅先生頗擅木工,對這樣精巧的東西,他一定感興趣。”
又有些遺憾:“他名聲在外,品味又挑剔得很,我不能投其所好,就隻能附庸風雅,送兩支花了。”
齊伯瞧著蘇遙,隻不置可否地笑笑。
天色迷蒙,卻並不如何陰沉。
蘇遙穿著天青色外衫,他身形本就有幾分單薄,長袍廣袖的裝束,倒顯出幾分清逸。
年節方過,養得他氣色也好上許多,一頭烏發半束半披,更襯出膚色白皙,麵容秀致,一雙清朗眉目更時時含笑,溫如甘泉。
這副品貌捧著灼灼紅梅,人花相映,彆說舊京城了,便算上如今的帝京,也再尋不出這樣風姿的美人畫。
這紅梅擱齊伯手裡,興許還遭人嫌棄;蘇遙捧著去送,隻要對方長眼了,那必定收不到一個“不”字。
齊伯麵對看著長大的小公子,特彆驕傲。
他一路放心地走到傅宅,輕輕扣門,卻是許久才有人迷迷瞪瞪地探出頭,還揉著眼:“誰啊?”
“老吳,我,齊平。”齊伯笑嗬嗬的。
“嗐,原是老齊。你怎麼有功夫來我這兒?”
吳叔又使勁揉了把眼,清醒三分,探頭望向齊伯身後,卻是忙客氣一笑:“呦,老齊你家年畫上的人活了,這還特地帶來給我長見識?”
傅先生深居簡出,但凡大小事,皆是吳叔來往。
齊伯對他的能說會道十分受用:“我家書鋪的掌櫃,今日專程來拜訪傅先生。”
“稀客稀客,見過蘇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