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容色清麗,身姿卻纖細,大有弱不勝衣之態。
她神色匆匆地奔來,口中惶急:“琳娘!”
此地清靜,這聲音甚為柔婉。
蘇遙坐在涼亭中,有山石遮擋,她二人並未注意。
琳娘回首,微露責怪:“阿嬋?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能不來?”阿嬋提著衣裙,眸色匆匆,“燕兒告訴我,你來找蘇公子退親,我……”
她頓了下,語露焦急:“我怎麼能坐得住?你為什麼要退親?”
“我為什麼退親?”琳娘揚眉,逼近一步,“我退親的緣由,你不清楚嗎?”
阿嬋眸中慌亂一二:“琳娘,我從小和你一同長大,平日裡那些話我……我隻以為……”
她語氣又低了些:“琳娘,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日前的話,我隻當從沒聽見過。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她微微咬唇,目光卻甚為堅定。
琳娘眸色一沉:“為什麼?又是誰故意說了什麼閒話給你聽?”
“沒人說閒話。”阿嬋低下頭,“是我自己。你便當我對不起你,又反悔了吧……”
她垂下一雙溫柔恬靜的眸子,輕聲道:“琳娘,我不過是個侍女,能自小被賣到謝府,又遇上你,已是三生有幸。我送你風風光光出閣,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日後相夫教子,子孫滿堂……不好嗎?”
“門當戶對?如意郎君?”
琳娘冷笑一二,驀然大聲,“誰說我要嫁人?什麼臭男人,我才瞧不上,我偏要娶你,我看謝家上下,誰敢說一個不字!”
她這一聲想是發自肺腑,驚得林間雀鳥撲棱棱地起飛。
阿嬋焦急抬眸,一錯眼,卻突然瞥見亭間端坐的蘇遙。
蘇遙適時地,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阿嬋登時滿麵羞紅,忿忿地丟下一句“不許退親”,轉頭就跑了。
琳娘一急,這才順著阿嬋的目光望見蘇遙。
蘇遙再次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並示意琳娘:您去追媳婦兒,不用理我。
琳娘甚為局促地行了一禮,提起裙子就追下山了。
山風悠悠,蘇遙望著一桌子點心。
百感交集。
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喜。
他今兒來找初次見麵的未婚妻談退婚,沒成想,還見到了未婚妻的未婚妻。
眼下時風不避,謝家小姐這等事,倒也並非多罕見,她又於謝家說一不二。
蘇遙隻覺得,怕是很快就能吃到琳娘的喜酒了。
得了,這婚必然是退定了。
乾淨利索,一丁點後患都沒有。
琳娘高興,蘇遙也高興。
皆大歡喜。
且沒撕破臉,想來合作契書還能再尋個機會重新聊。
這樁事竟了結得如此爽快,蘇遙放下大石頭,心內驟然輕鬆,吃了兩塊桃花酥,又將謝琅喊出來。
謝琅疑惑得很:“怎麼就聊了這一會兒?”
蘇遙笑笑:“都沒聊上,一個字也沒說。”
謝琅遞來疑問的眼神,蘇遙隻笑笑搪塞:“琳娘確然與我無意,婚必然是要退的。旁的我不方便多說,謝兄去問她便好。”
謝琅疑竇叢生,但聽到“退婚已定”,又默默地舒展眉眼,隻壓下不問:“那時辰尚早,坐一坐再回去罷。”
此地開闊,林間草木芬芳,花樹相間,春風最是和暖,吹來萬物複蘇的氣息,還捎帶三分慵懶。
日頭漸上,遊人果真多上許多,但已三五成群,尋到陰涼處休息。
鳳安橋的大柳樹下是一群青年士子,正高談闊論;不遠處,杏花林中是數位富商,還有幾位抱琵琶助興的歌妓;瓊江水邊團團圍了數名垂髫孩童,似乎從水裡抓住了什麼東西,正湊著看。
蘇遙正要仔細看,身旁卻經過數位文士。
其間正有周三先生,拱手與他執禮:“蘇老板有禮。”
蘇遙起身,見沈先生盛先生也在其列:“諸位先生同來踏青?”
沈先生笑道:“我們幾位每年上巳,皆要在此聚上一聚,往年倒難得見蘇老板,今日巧了。”
明白了,舊京作者大會。
蘇遙寒暄一二,便有一慈祥長者笑道:“這可是蘇氏書鋪的掌櫃?”
“正是晚輩。”蘇遙忙與他見禮。
周三先生介紹:“這是老樽先生。”
老樽先生,舊京城資曆最深的話本先生,金玉齋的人。
筆觸詼諧,題材新奇,沒想到竟然真是位老人家。
蘇遙再度拱拱手,老樽先生捋著長須,笑笑:“蘇老板家的書鋪近來頗有名氣,聽聞一道甜牛乳茶做得甚好。我孫兒於家中讚不絕口,可把老朽的饞蟲都勾出來了。”
旁邊又一長者附和:“蘇老板的鋪子旁,還有家麵館,那手牛肉麵,也當真一絕。”
“店麵小,卻乾淨又清靜,隻做牛肉麵,老樽先生改日去試試?”
“吃完正好去蘇老板家看書,牛乳茶香甜,正適合飯後用。”
周圍眾人也連聲品評起來,竟大多數都來過蘇氏書鋪。
蘇遙尚不知,自家這鋪子原來也算小有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