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已燒開了。”
“主子,齊伯與白大夫正在路上。”
“主子,帕子重新換過。”
蘇遙覺得額頭上冰涼一下,不知是碰到了什麼,他渾身發冷,下意識地偏頭去躲,一側麵頰卻被溫熱的掌心托住了。
是一隻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指尖微涼,掌心卻溫軟。
蘇遙被這隻手扶正了些,迷糊中睜眼,就瞧見目光深沉的傅陵。
他頭腦混沌,一時隻覺得奇怪:“……傅先生?”
傅陵托住他下頜:“你發燒了。”
“嗯。”蘇遙下意識點頭,又清醒一二,“……發燒了?”
傅陵見他雙頰虛紅未褪,目光混沌不清,又念起方才門戶大開的情狀,心內憂懼萬分,卻一時不得發作。
他隻能壓住一腔焦心,輕輕扶住他下頜:“彆動。”
蘇遙沒什麼心力,便也聽話得很,一動不動的,卻又碰著了那塊冰涼之物。
這次他知道了,是浸過冷水的帕子,濕答答地貼在額上。
蘇遙一時難受,他蜷縮在被中,手腳冰涼,胸腹卻如火燒一般滾燙,後背又濡濕了,簡直百般不適。
傅陵又遞來一盞熱水:“偏頭。”
蘇遙自然燒得口乾舌燥,微微探頭抿上兩口,濕潤滑入肺腑,方覺得略微舒服。
傅陵見他喝了半盞,終於麵色稍緩,伸手遞茶盞吩咐:“水要一直溫著。”
蘇遙聞聲,不由抬頭:“還有人?”
傅陵掃一個眼神,滿屋子的人靜得一聲不聞。
傅陵隔著錦被按住他:“是我的兩個隨從,沒旁人,你接著睡吧。齊伯一會兒就來。”
他聲音低沉,蘇遙隻燒得頭腦發昏,眼皮沉重,點了下頭,闔上眼就又睡過去了。
傅陵坐在榻邊眼錯不轉地瞧著他,滿屋子暗衛斂聲屏氣,躡手躡腳,好奇到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卻隻敢用眼風交流。
暗衛甲:瞧見了嗎!媽耶,咱們主子這是有心上人了嗎!
暗衛乙:肯定的啊!你看主子看心上人的樣子,眼珠子都不轉一下!
暗衛丙:你們肯定都沒瞧清楚,我剛才離得近,大著膽子仔細瞥了一眼,主子的心上人長得那叫一個好看!
暗衛丁:兄弟你很勇啊,敢當著主子的麵偷看。
暗衛乙插一眼:我也想看,但我慫得一批。
又轉回暗衛甲:我也想知道有多好看,我是真沒看清楚!
暗衛甲慫恿:那要不,咱們一起離近點?
暗衛丁老實人:彆,信不信主子把咱們眼睛一起挖出來。
“眼睛不想要的話,我幫你們捐給需要的人。”傅陵頭也沒抬。
暗衛甲乙丙丁瞬間恢複成死人狀態。
待吳叔帶著齊伯趕來時,更是無聲無息地從房內退出去了。
今春多雨,窗外又飄起綿綿雨絲。
齊伯再次嚇得魂飛魄散:“我才出去一個多時辰……”
白憫在外看診,不在濟仁堂,齊伯一直等到他回來,半路就遇上了吳叔。
雖然不知道吳叔如何找到他二人,但一聽蘇遙高燒,緊趕慢趕地就跑回來了。
傅陵隨身總有人帶著各種藥,也有退燒丸藥,方才化在水裡,喂蘇遙喝了半盞。
但看著也不見好,傅陵蹙眉,隻瞧向白憫:“你是蘇遙的大夫?”
白憫聽聞舊症複發,慌了一路,一進門,卻瞧見蘇遙身邊守著個眼生之人。
這語氣,還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外人。
齊伯介紹:“是傅先生,我們鋪子的話本先生。”
白憫微微一眯眼:“原是傅先生。”
上次那個話本先生麼?
傅陵略一點頭:“一直是你為他看診,想必更清楚狀況。你來看。”
這習慣性發號施令的架勢。
白憫不知這是哪裡來的人,但他讓自己看,又坐在榻邊不起身。
白憫微有不滿:“我看診,無關之人都出去。”
傅陵抬眸:“我在這兒,不耽誤你診脈。”
“旁邊有人,我不清靜。”
白憫瞧見他守著蘇遙,就從眼到心的不自在。
傅陵深深蹙眉,語氣沉下:“我不放心讓他和外人獨處。”
這理所當然的態度。
你就不是外人了嗎?
白憫不知從哪兒就竄出火來,登時拉下臉:“傅先生到底想不想治病?蘇老板還燒著,你若是在這兒看著他就能好,那還要我這個大夫做什麼?”
是大夫都有三分脾氣,最討厭不聽話的病人家屬。
哦,還算不上家屬呢。
傅陵再度皺眉,目光沉沉地瞧向他,默了一默,終究起身走了。
白憫瞧見他當真一言不發地走了,終於順心兩分,但望向昏昏沉沉的蘇遙,頃刻間複緊張起來。
簷下滴答滴答地落著雨,簷外風大雨斜,將粉白的玉蘭花吹散了一地。
齊伯亦跟出來,傅陵心下憂慮,隻低聲囑咐:“蘇老板身子不好,齊伯平日辛苦了。他是大病初愈的要緊時候,您多看顧他一二,再當心一些。”
齊伯回想方才情狀,仍是心驚膽戰。
他冷汗連連,隻應聲稱是。
傅陵又道:“我就罷了,齊伯進去吧。”
齊伯抬頭,卻見傅陵眸色一沉:“房間內隻有他和那大夫二人。我沒給蘇老板換衣裳。”
傅陵方才將蘇遙抱回來,蘇遙已燒到不省人事。冷汗一身,他隻給褪掉外袍,搭在蘇遙中衣衣帶上的手頓了下,終究沒碰。
但那個姓白的就不一定了。
大夫行針可不就得寬衣解帶麼?
傅陵的臉頓時又黑上一個色號。
齊伯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他雖溫厚憨直,卻也是老於世故之人。瞧著傅陵這舉止作派,並神情氣質,也略微能猜得一二。
傅先生這性子……悶醋吃多了真的不會酸著自己嗎?
不過瞧這模樣,這位對他家公子還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他也無暇多想,忙忙地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