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朗朗,宋矜與傅先生聊過許久,還未離開。
蘇遙不去打擾,但也未到睡覺的時辰,他便靠在榻上翻兩頁話本。
但是何要緊事,要宋夫子夜晚前來呢?
蘇遙並非多事之人,也懶得打聽。不過如此一疑,便繼續翻起來。
周三先生這本《海棠綺夢傳》即將完本,最後一卷已約好再出一次精刻,正好還能趕在阿言正式開學之前賣一波。
蘇遙瞧著於一旁吃金魚蒸餃的阿言,隻覺得,這福客來,說不定他日後也有錢經常吃了。
賺大錢,養阿言。
小孩正長身體,容易餓。
這大金魚蒸餃還剩六個,齊伯給阿言熱了下,阿言便坐在蘇遙房中吃。
蘇遙笑笑:“今兒晚上和成安吃的什麼?”
阿言咽下一口:“煮了白粥,從食肆買了拌乾絲,素炒小菠菜,還有一隻童子雞。”
坊中的孫家食肆還會做童子雞?這倒難得。
“吃著還成嗎?”蘇遙問。
“挺好吃的。”
阿言吃得歡喜,又飲下幾口牛乳,才問,“公子,今日這位宋先生,是傅先生的夫子麼?”
“傅先生是這樣稱呼的。”蘇遙複念起,“你和他方才聊什麼?”
“隻聊了幾句前人詩詞,宋先生學識甚好,隻是他在教我。”
阿言說罷,很是默了默,才猶豫道:“公子,宋先生究竟是什麼人?隻是位高門大戶的家塾先生麼?”
不然呢?
蘇遙這般一想,又驀然記起:舊京新換的這任府尹也姓宋。
但蘇遙轉瞬笑笑:怎麼可能?
宋府尹可是先帝一朝的探花郎,怎麼會教過舊京的傅鴿子呢?
蘇遙想到這裡,稍稍一怔,忽然覺出一絲不對——
鶴台先生是兩年前才出現在舊京的,於此之前舊京從未有過這號人物。
蘇遙先時隻以為,大抵是傅先生兩年前才從家中挪出來,因外室子的身份緣故,一直不為人所知。寫了本書,才名震舊京。
可如果是,傅先生從前便不住在舊京,是在彆處……或者,正是在京中呢?
燭火惶惶,蘇遙不由愣了下。
阿言見他沉默,也微微抿唇。
他在京中的時日並不多,那時他還很小很小,但宋先生這張臉,他似乎見過。
畢竟這等周正的長相並不多見,即便他年歲極小,也留下了一點點的印象。
若……果真是那位探花郎,這位傅先生,又是西都傅氏中的誰呢?
阿言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卻無從佐證。
畢竟他流離失所之後,朝中事便不知曉了。
他對西都傅氏所知也並不多,隻知根基深厚,數位子弟皆於朝中任職。
最有名的是兩位:一位是舊京許多老人皆知道的小傅大人,另一位,是如今漸漸不為人提起,據說正於江南休養的傅相。
今上弑父殺兄,矯詔登位,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位傅相昔年雖風頭正盛,卻也不得不告病辭官。
倒是可惜。
國朝的宰相班子中,還頭一次出現如此年輕之人。
這些事,也隻是阿言道聽途說,可看自家蘇老板的樣子,連這些道聽途說,似乎也不太知道。
一心一意隻想過小日子賺錢。
活得心大。
蘇遙做為手握原書之人,自然隻記得書中的重要人物。很多事書中沒提,原主也沒記憶,蘇遙閉門養一年病,便也不大知道。
他這一落第舉子標準平頭百姓小炮灰,苟住自個兒的小家就成了,也不用多知道什麼。
近些年的大事,唯有宮變一件。
也燒不著他。
蘇遙揉阿言一把:“為什麼問起宋先生?”
阿言頓了頓:“瞧著他學問格外好。”
蘇遙笑笑:“等過兩日你去書院旁聽,還能遇上許多學識好的先生。”
阿言眼眸一亮:“我能去麼?”
“幫你問過了,說去也無大礙。”蘇遙又叮囑一句,“記得千萬不要對夫子和同窗們無禮。”
“多謝公子,阿言一定守規矩。”
這孩子最讓人放心。
蘇遙看著他吃完,又遣他去洗漱,這廂宋矜與傅陵,才堪堪聊到結束。
宋矜微一蹙眉:“那看你的意思,這次還是不動?”
“今上心思深。宮中突然傳出話要廢太子,興許隻是對朝臣的試探。”
傅陵搖搖折扇,微笑,“太子也不是一日兩日地不成器,怎麼此時因一舞姬,倒記起廢了?”
“確實事出蹊蹺。”宋矜琢磨一二,“那此番按兵不動,我遞個話,不出聲便是。且看今上究竟要做什麼。”
話既說定,宋矜又稍稍壓低聲音,提起旁事:“方才,我與這位叫阿言的孩子聊了聊,談吐行止著實不像奴仆。”
又輕鬆笑笑:“不過,若說是你家蘇老板教出來的,那也有可能。”
“還不是我家的呢。”
傅陵不鹹不淡,還記得方才的“真沒用”眼神。
宋矜似笑非笑。
傅陵隻得抹過這話,又提起:“永王妃已故去,當年那位乳娘,得再找找。胎記眉眼之類,乳娘最清楚。不然即便我們尋到人,也證實不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