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娘子不愧是舊京數一數二的好裁縫。
眼光和手藝都毒。
傅相雖然行,但畢竟沒有真的行過,大晚上瞧見心上人這副攝魂動魄的模樣,心內轟一下就裂開了。
大雨稀裡嘩啦地潑一地。
傅相難得腦子卡殼,下意識隻回道:“去……去我房間嗎?”
蘇遙隻覺得傅鴿子怪怪的。
方才起便目光幽深,還略為躲閃,喉結還滾了下。
蘇遙隻能笑笑解釋:“我房中有些亂,還沒收拾。”
傅陵瞥見屏風後氤氳的水汽,散落的衣裳一角,還有趴在地毯上,咬線頭玩得不亦樂乎的桂皮。
桂皮你……
算了。
傅陵一搭眼便大略猜出始末,瞅著自家憨頭憨腦的貓,不知道該罵該誇。
罵也好,誇也罷,以後再不能讓桂皮進來了。
蘇老板穿這樣讓我看見也就罷了,若再來一次,讓彆人瞧見……
傅鴿子光想想,就喝一地窖的醋。
念及此處,傅陵終於稍微回神,勉強清清嗓子:“……蘇老板稍等,桂皮把你的衣裳弄臟了,我去給你拿件我的。”
蘇遙微微一笑:“不必麻煩了。我還有的穿,這件挺好的。”
挺好的……
但美人你穿成這樣……我沒法和你好好坐著聊天。
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麼禽獸不如的事來,傅相飛快地跑回房間拾了件乾淨衣裳,把蘇遙兜頭一罩。
蘇遙讓這衣裳蓋一頭,傅陵頗有些手忙腳亂地給他裹上,又正色道:“蘇老板大病初愈,穿得太薄了。我的這件厚,換我的吧。”
夏夜驟雨,風雨連潮,是有些濕寒。
蘇遙想想有理,便關上門再去換上。
整理衣帶時,又覺得傅先生今晚略為奇怪:怎麼說話老卡殼?
傅相還能正常開口,那都得仰賴自我修養。
從前於朝堂上,美人計也不是沒經過,西域塞北江南的美人見得也不少。
都沒同今兒似的。
慌得不行。
大約,當真動心不淺。
傅陵微微挑眉,雨聲匝地,他複回味起方才的美人畫。
君子過後有點小失落呢。
突然後悔方才沒多看兩眼。
下回還不知幾時才能再瞧見這麼好看的樣子。
傅鴿子立在門前,一時心緒浮浮沉沉。
簷外風雨瀟瀟,房內燈火熹微,映著階下激起的層疊小水花。
細細密密,滴答滴答。
傅陵浮想聯翩一會兒,便瞧見門又打開了。
蘇遙抱著桂皮,一手拉開門,側身出來:“麻煩傅先生了,走吧。”
傅鴿子從頭到腳打量蘇遙一遭,再度怔了怔。
他比蘇遙身量高大,因而這件月白外衫並不如何貼身,反而顯得有些……寬鬆。
長袖垂下,隱約露出白皙的腕骨;領口也低,鬆鬆地掩住內裡輕薄中衣;腰也收不住,蘇遙一走動,便現出纖細的腰身。
尚掛著水珠的烏發,一點一滴地將前襟打濕。濕漉漉的澡豆氣味混著繁盛草木的芳香,裹在他家常的衣裳中。
傅陵不由有些心旌搖動。
並心神蕩漾。
蘇遙沒有聯想到“洗完澡後穿男朋友襯衫”這種□□的誘惑行為,不然他一定會理解傅鴿子眼下的心情。
傅鴿子有點美。
還有點上頭。
但他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
因而撐出冷靜端正的架子,十分克製地,於蘇遙對麵坐下。
又喚桂皮,皺眉:“彆老讓人抱你,壓得手酸。”
蘇遙的懷抱特彆軟,桂皮不肯走,又往裡蹭了蹭。
還把襟口蹭鬆了些。
傅相心頭一滯,再度蹙眉:“你下來。”
桂皮“喵嗚”一聲,委屈得無以複加。
方才讓你瞧見美人出浴,合著一點功勞都莫算給我。
蘇遙隻再度感歎:傅先生在哪都是做主子的架勢。
還頭一回見整日可憐巴巴的大橘。
桂皮睜大圓圓眼,叫一聲,從蘇遙身上跳下,拽線頭玩去了。
蘇遙稍微攏了攏衣襟,便瞧見小碗的肉丸湯,輕輕一笑:“傅先生還沒吃嗎?”
燈火盈盈,美人唇紅齒白,眸如清泉,水波瀲灩。
蘇遙一笑,傅陵就眼花繚亂的,壓住心緒,方順手給蘇遙盛一半:“方才還燙,現下正好了。”
傅鴿子這個隨手投喂的日常習慣。
他在書鋪中住這一段日子,蘇遙飯量都大了。
蘇遙方才是做的豬肉丸與雞肉丸,吊高湯煮成一小鍋鮮香滑嫩的丸子湯,又於清白湯底中點上雞蛋絲與香菜碎,挑上兩隻點紅櫻桃的白瓷碗盛好。
原是明早配芝麻酥餅吃的,但瞧阿言與傅鴿子辛苦,先給當做宵夜。
念起寫文,蘇遙咽下一粒小丸子,起個話頭:“傅先生與我這書鋪簽合約,也有兩年多了吧。”
傅陵“嗯”一聲,又浮出笑意:“先時一直是齊伯往來。蘇老板在京中,回來又病了,總也沒見上。”
若不是我去催稿,怕一直也見不上。
蘇遙彎起眉眼:“蘇氏書鋪店麵雖不算小,但一直冷清。傅先生不嫌棄,當初第一本便肯與我家簽。”
傅鴿子當初也就是,閒得時間久了沒事做。
隨手一寫,隨手一簽。
傅陵心內如此想,卻並未答話。
他是何等玲瓏心思的人物,稍稍聯係前因後果,便能想到蘇遙是要聊什麼。
傅陵放下小瓷勺:“蘇老板今日……”他念起方才情狀,不由默一下,挑眉笑笑:“是想找我談什麼?”
蘇遙先前措了幾日的詞,此時隔著燈火輝輝,對上傅陵黑如墨玉的眼眸,又咽了下去。
按理說,這個年歲的士族子弟,不會居於祖宅所在之地。
以鶴台先生的才學,不是在京求學,便是入仕做官。
既留在舊京,又遷居彆所,隻能是家中住不得了。
蘇遙捋一遍,還是覺得,有些話,他不好開口。
他斟酌再三,隻抬眸笑笑:“也並非什麼要緊事。近來,朱家一事鬨得滿城風雨,想來校對司篩查會更嚴。傅先生如今在寫新書,我不過想提醒一句。”
傅陵微微一笑:避重就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