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在乎傅先生的出身,也是尋常。
阿言一時微有感喟。
他小小年紀便經曆了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見的風波,望著蘇遙明淨的雙眸,不禁感歎上蒼垂憐。
他躲在蜀中暴雨的山林中,藏在人牙子擁擠的馬車上,發著高燒被扔在柴房中的時候,從未想過有一日,能遇見蘇遙這樣好的主家。
吃飽穿暖,從不打罵,想方設法幫他脫籍。
他想讀書,還竟然真的送他去了舉世聞名的青石書院。
如今的讀書人皆想科舉入仕,但阿言並沒有這個命數。
他的一切都是假的。若是往上走,遲早有一日,會被發現。
說不定還會連累蘇遙。
阿言曾問過蘇遙一次為什麼會送他去書院。
蘇遙當時思索片刻,隻笑道:“也沒什麼原因……小孩家不都應該讀書的麼?更何況,你不是也很想去麼?”
阿言很想去,隻是因為,若當年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如今就應該在讀書。
他什麼都沒了,卻唯獨這點放不下。
但他什麼都沒了,卻遇見了蘇遙。
日後他必傾儘所有護著蘇遙。
阿言默默良久,忽然抬眸:“公子放心,日後若誰敢對不起你,阿言一定要與他拚命。”
遠在家中的傅鴿子刻木頭的手,突然就一個哆嗦。
蘇遙瞧著這小孩一臉鄭重,愣了下,頓時哭笑不得。
剛才就看阿言不說話,這是又想到了啥?
蘇遙無奈笑道:“哪裡就有人會對不起我,你小小年紀整日都在想什麼?”
阿言不由低頭,複小聲道一遍:“反正要是有,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蘇遙隻得默默感歎一句年紀大了就是有代溝,順著他隨口應兩聲。
臨近瓊江岸,正是正午日頭**的時辰。
蘇遙簡單囑咐兩句,便與成安一道前去牡丹畫舫。
瓊江碧波千尺,水光瀲灩,足有三層的牡丹畫舫點丹綴彩,甚為氣派地停在岸邊。
門口正是彙文堂的於掌櫃,滿麵和氣:“蘇老板來得甚早,我帶您進去。”
這場商會本是個午飯局,蘇遙是新人,理當早到些,以免被同行說拿架子。
他進門坐下,於掌櫃親自給他倒盞茶,笑道:“蘇老板最近生意紅火,鶴台先生的新繡本正搶手呢。”
蘇遙客氣一二。
於掌櫃又坐下與他商業互吹一會子,複出門迎客去了。
蘇遙確實到得早,舫中餘下之人,聞得於掌櫃的說辭,都陸續地坐來打招呼。
商業應酬局,就是沒得吃。
蘇遙瞧一眼一桌子擺設似的茶點,前前後後與二十來個掌櫃都打了個招呼。
從前也沒覺得舊京有這麼多書鋪。
這還是數得上號的。
有客氣的:“蘇老板的書鋪近來可有名。”
有攀交情的:“從前沒見過蘇老板,聽說是因病了?我手頭正好有個大夫,改日介紹給蘇老板?”
有送經驗的:“我手邊有個先生不想簽獨約,蘇老板願意一起簽麼?”
有套情報的:“蘇老板如何與青石書院和鶴台先生說上生意的?”
當然也有酸的:“蘇老板開在祝家麵館旁,可真是占了老大的便宜呢。”
蘇遙一一應對回去。
成安於一旁瞧著,仿佛又回到陪自家傅相迎來送往的時候。
隻是,都是應酬交際,蘇老板這張臉比傅相可親和多了。
蘇遙最擅長這種隻需要職業假笑的場合了。
商業往來,禮貌客氣。
眾人隻瞧見蘇氏書鋪的老板頗為年輕,還生得極標致清俊。雖聽說是舉子出身,又一來便坐上主桌,卻無一點傲人的架勢,反而格外文氣謙和。
或許是生得一張親切的麵容,一口客套話都比旁人順耳。
蘇遙著實結交不少人。
這場應酬竟直到天色向晚,聽了滿耳朵同行八卦並舊京新鮮話。
沒白來。
夜幕悄悄暈開,湖畔楊柳依依,次第燃起明亮的花燈。
蘇遙望一眼夜色中的點點燈火,突然便心下一頓。
他這念頭尚未清楚,便瞧見一桌子菜色皆換了,寶簾微動,忽進來數位淡妝濃抹的女子。
寶髻鬆挽,纖腰倩影。
舫中絲竹聲漸起,燭火盈盈,歌妓柔婉的聲音咿呀響起。
……不是,我來之前,沒人告訴我這商業聚餐還有少兒不宜的環節啊。
雖然蘇遙的年齡放在古今都不是什麼少兒,這畫麵他隻聽說過,還真沒經過……
一大腹便便的掌櫃瞧蘇遙一眼,笑笑:“蘇老板頭回來,彆拘謹麼。咱們同行半年才聚一回,助興罷了。請得都是風雅姑娘呢。”
這掌櫃隨手一指:“那個誰,采荷姑娘,咱們蘇老板是位舉人,你給換個,雅一點的曲子。”
名喚采荷的姑娘輕攏雲鬢,盈盈施一禮,柔媚萬千地遞來一眼波:“蘇老板既在,那我唱首《雲仙夢憶》中的詞。”
蘇遙讓她一個嬌羞眼風瞧得手足無措。
婉轉歌聲伴著琵琶飄在層層水波上,在這種場合聽鶴台先生的詞,怎麼聽怎麼詭異……
蘇遙強自鎮定,要抬手飲一口茶,又一掌櫃按住他杯盞:“蘇老板怎麼還喝茶?”
一攬旁邊的舞姬:“也沒點眼力見,去給蘇老板斟酒。”
這女子端著酒壺,婷婷嫋嫋地行過來。
蘇遙當真沾不得酒,更碰不得香粉等物,隻想避讓。
成安忙上前一步,笑笑解釋:“諸位掌櫃見諒,我家公子碰不得脂粉等物。”
主桌上驀然一靜。
諸位掌櫃互相對視一眼,於掌櫃便和氣笑笑:“這倒是思量不周了。蘇老板既……碰不得,早說就是,不必客氣。”
他使個眼色讓那舞姬退下,又附耳與一小廝囑咐兩句,複望過來:“蘇老板且安心坐著。我已重新安排。”
蘇遙隻好笑笑圓場兩句。
飲兩口茶,卻瞧見絲竹管弦並姑娘,都照舊。
隻是都離蘇遙遠遠的,這算重新安排了麼?
蘇遙暗道,他不玩也沒資格按頭不讓彆人玩,大不了……看一會兒就走。
他正琢磨著如何找個客氣的脫身借口,忽見方才那小廝又進來。
與於掌櫃對視一眼,一點頭。
蘇遙隱約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剛放下瓷盞,便瞧見輕紗微動,簾後進來兩位白白淨淨的小倌,行個禮,朝他走來。
蘇遙猛然愣住。
墨衣小倌一頭烏發垂下,斟一盞酒遞到蘇遙唇邊,盈盈抬眸:“蘇老板,請。”
蘇遙手一抖,半盞茶差點潑一身。
……不是,我碰不得脂粉是字麵意思,不是這個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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