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隻有五六分相似,但這眉眼,著實很像……祝娘子家的華娘。
華娘當日出現,傅陵便著人調查一番,發現她自蜀中來,說是夫家死絕不得已才出門謀生。
但鄉鄰又道,她是被人牙子拐來賣給這戶人家做妻子的,先前如何,並不知曉。
且她分明並未與夫家生育過,卻做了祝娘子家的乳娘。
傅陵那日把阿言留給華娘,本就是想試一試。
此舉是大膽了些,但傅陵囑咐過宋矜陸嶼,還留下一多半的暗衛,也並沒有瞧見華娘動手,而是故意勾破阿言的衣袖。
按照今上的手筆,若是疑心,並不用證實阿言的身份,直接殺了便是。
看來,華娘並非今上的人,而是,十有六七就是那位乳娘。
傅陵微微閉了閉眼,眼下隻差一個機會。
南鬆的畫像不能做數,手上的胎記許多人知道,也不能做數。
找個機會試一試華娘,就能知道她和阿言的身份了。
或許,事關內闈,太後還知道更多些。
傅陵抬眼,隻囑咐南鬆:“你不能見任何人,就待在此處。我會遣人照顧你。”
南鬆沉默許久,淺淡天光將他映得格外蒼白羸弱:“傅相所謀事大,若有需要,儘管找我。隻求……若有朝一日,太子昭雪,傅相能讓我去他靈前見一麵。”
傅陵長長地歎口氣,終究“嗯”一聲。
轉出南鬆房間,雨珠子還在稀稀拉拉地落。
傅陵自簷下抬頭,隻見天光黯然,積雲層層,滿院花木搖曳作響。
傅陵有些心情不好。
他一向不喜歡朝事,當年便是傅老侯爺拿祖宗家法逼他入仕。
他想做個工匠,但父親不許,傅家不許。
他既已辭官,找到小皇孫安全送入京中,應當是他做的最後一樁事了。
為給小傅大人日後鋪路,為傅家日後鋪路,也為他與前太子相識一場。
好在似乎有些眉目了。
但做不喜歡之事,就是會不太開心。
南鬆的境遇,也讓他微微感喟。
昔年南鬆被逐出府,傅陵尚是個鐵石心腸之人,若他身邊出這等事,他肯定比前太子手腕狠。
但如今有了心上人,傅陵忽然,對南鬆生出些憐惜。
傅陵突然,就念起自己的心上人,
他一路溜達到蘇遙房內,輕輕撩開帷帳,見天光淡薄,落在蘇遙沉睡的麵容上。
蘇遙額上微微透出一層薄汗,許是剛行過針,麵色虛弱許多,遠遠瞧去,隻像一隻精巧的白瓷瓶。
裴儀當真胡說八道。
這樣的人物,我怎麼舍得糟蹋。
傅陵行至榻前,躡手躡腳地撥開蘇遙散亂的頭發,沿榻邊稍一坐下,又覺得不對勁。
硌得慌。
傅陵忽念起昨夜隱約瞧見的東西,一時心內發笑。
蘇老板還看這些東西?
都這麼大了,看點也沒什麼。
經年的老書鋪,說不定是珍藏稀有的本子呢。
念及此處,端方正直的傅相心下像被撓了一爪子。
我看一眼。
我又不做。
我還是君子。
再說了,回頭真刀真槍上陣,我會得太少,多丟人呐。
傅相登時扔掉一身端方正直,悄悄抽出一本。
房內微暗,但不妨礙他看這畫上的內容。
……怎麼說,真不愧是祖傳書鋪。
質量就是高。
京中頗有些紈絝子弟,傅陵年少時也被拉著瞧過兩本。
但皆是偷偷摸摸,沒瞧見過什麼好的。若被逮住,還要挨一頓好打。
現下傅家沒人敢打他了。
傅相坐在美人身邊,津津有味地看了個痛快。
蘇遙一覺醒來,瞧見的,就是傅陵一臉痛快的表情。
燭火搖曳,蘇遙隻覺得,傅鴿子……頗有些容光煥發的神采。
傅陵倒杯水遞到他唇邊:“喝口水。”
蘇遙趁著他的手抿兩口:“傅先生怎麼來了?”
得虧我來了,不然錯過多少好東西。
傅鴿子自覺整隻鴿都得到了升華。
雖然不純情了,但不菜了。
傅陵說話都沾著喜氣:“我來看看你,省得你一醒,身邊沒人。”
一覺醒來,瞧見一隻神采奕奕的大鴿子,確實挺醒神。
但蘇遙總覺得,大鴿子怪怪的。
他微一思索,隻心下一抖,但麵上仍端出如常笑意:“……傅先生,沒瞧見什麼…什麼?”
傅陵非常配合,頓時化身一隻無辜鴿子:“什麼書?”
蘇遙一噎,連忙道:“沒什麼沒什麼,我是說……我說那個……我這回帶了個話本,可嚇人了,傅先生彆瞧了害怕。”
蘇遙隻是慌忙想個由頭,甫一說出口,卻當真怕起來。
外頭天色已暗,夜雨聲惶惶,傅陵這東山彆院又建在人煙稀少的半山腰。
周遭林海濤濤,山風呼嘯,山雨滂沱,蘇遙瞧一眼窗子,忽覺得一院子竹影錯雜淩亂,甚為駭人。
蘇遙明顯神色緊張,落在傅陵眸中,卻勾出十分的好奇:“是什麼話本?我沒看著,我想看。”
是五湖先生的新書。
這位老先生專寫靈異誌怪,上一本略微慎人,但賣得甚好,這回就變本加厲,還取了個極其新巧的嚇人名字——《荒山一座墳》。
還沒開始賣,隻是新成書。
傅陵一聽這名字就興奮:“我想看。”
蘇遙抿了抿唇,隻好指給他:“就在那兒。”
傅陵自書架上拿下來,索性就坐在案前看。
一時房間內靜悄悄,蘇遙憶起書中內容,隻覺得燭影子都慎人。
蘇遙心內哆哆嗦嗦地收拾一通,正趕上成安來送飯。
“孟管事說,這道酸筍老鴨湯,燉了一下午,公子多喝點。豆腐皮包子和肉皮凍,還有蒸碗中的臘腸臘肉,都是自家做的,公子也嘗一口。”
成安放下,又問:“孟管事還讓我問一句,看公子明兒早上想吃什麼?新做的鹹鴨蛋金黃流油,烙個蔥油餅,配著吃好嗎?”
蘇遙應一聲,成安再推薦兩道菜,又看向自家大公子:“大公子想吃什麼?”
他喊這一聲,傅陵沒理他;
再喊一句,傅陵隻擺擺手:“彆說話,紮紙人呢。”
成安疑惑,蘇遙隻好扯起嘴角:“傅先生在看話本。”
又想一下:“把蜂蜜打糕添上吧,傅先生愛吃。”
成安應一聲。
燭火瑩瑩,蘇遙默一下,隻得喊大鴿子:“傅先生,吃過飯再看吧。”
傅陵“嗯”一聲,卻是翻上一頁,才意猶未儘地放下,抬手給蘇遙添碗湯,笑道:“可真是好書。”
蘇遙當時看過七八頁,便害怕地扔下了。
臨來前也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帶上了。
有一類膽小之人,越看越害怕,卻越想看。
此刻傅陵如此說,蘇遙喝口湯,又喝一口,低頭又夾一個豆腐皮包子,咬一口,才抬眸:“……真的好看嗎?”
傅陵心內發笑,隻瞧著他,故意道:“可是難得的好書,不看著實可惜。”
蘇遙小小地“嗯”一聲,默一會兒,又道:“那……我也想看。”
傅陵壓住一腔笑意:“可我也想看。”
蘇遙怔一下,便聽得他道:“蘇老板不是害怕嗎?讓給我看吧。”
他這般一激,蘇遙倒丟不下手。
琢磨一下,方道:“那我和傅先生一起看?”
傅陵求之不得,卻又道:“蘇老板既害怕,那我念給你聽吧。從頭念,正好我也想再看一遍。”
蘇遙默一下,點點頭。
然後半刻鐘後,蘇遙便後悔了。
傅陵聲音低沉,還念得十分有感情,配合呼嘯山風並滂沱大雨,慎人效果直入肺腑。
他害怕得緊,偏傅陵隻笑:“蘇老板還聽嗎?”
蘇遙一聽他這話,便隻想接著聽。
於是,當然是越聽越害怕。
蘇遙坐在榻上,先是捏著被角,又抱住枕頭,最後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一個嚴實。
傅陵坐在一團被子旁,瞧著隻露個腦袋的蘇遙:“蘇老板還聽嗎?”
蘇遙剛剛聽完紙人橋段,當真毛骨悚然,連忙搖頭:“不聽了不聽了不聽了。”
受驚的小兔子格外可愛。
傅陵瞧著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的小兔子,暗暗笑了笑:“那我不念了,蘇老板早點休息。”
又故意添一句:“彆害怕得睡不著,隻是個故事罷了。”
他一起身,蘇遙突然覺得身側一空。
燭影惶惶,窗外風雨陣陣,蘇遙突然鬆開被子:“傅先生。”
傅陵剛慢悠悠地踱至門口:“怎麼了?”
蘇遙微有局促,可著實害怕極了,小聲道:“傅先生,今晚可不可以留下,陪我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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