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桑逃也似的回到了書案前。
然後立即把書展開, 像是要立刻找到需要的那一頁, 桑桑手指翻動的飛快,可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頁, 莫名的,桑桑心煩意亂起來。
陸珩還在狹窄逼仄的書架後,他略站了會兒才出去, 然後就瞧見桑桑在翻書。
她半張臉露在燈下,鼻子挺翹,嘴唇紅紅, 偏生精致的眉眼蹙起來,玉一樣白的手指在書頁上來回翻動,看樣子是著急了。
陸珩也想不通, 怎麼這麼一會兒桑桑的心情就變了。
桑桑這樣不得章法, 陸珩終於看不過去了, 他上前幾步,然後按住了一半的書頁:“等會兒書頁都被你弄掉了。”
桑桑就看見極其修長的手落在書上,這隻手半遮在袖子裡,好看極了, 可趙詢的手是這樣的嗎?她怎麼莫名覺得這雙手竟然有些像陸珩的手?
可這又不是陸珩的手, 桑桑記得, 那時候陸珩因為重病而臥床昏睡一年,整個人都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衰敗下去,以至於就算後來醒過來,陸珩逐漸恢複常人的體態, 手掌也較尋常男人瘦一些,眼前的這雙手卻格外勻亭好看。
如果陸珩知道桑桑此刻心裡是怎麼想的話,他想必要說這是因為分隔開的兩年,在這段時間裡他身子逐漸恢複過來。
桑桑不記得了,她和趙詢從前也隻是尋常的相處,後來成為聖女更是沒空兒和趙詢閒聊,以至於到此刻,桑桑才恍然發現她其實並不了解趙詢。
在她曾經過往的印象裡,趙詢最初是建康城聞名的紈絝,後來是有家世恩仇的可憐人,再後來則是心腸善良一直幫她的好人。
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說她和趙詢相處多長不見得,說多了解趙詢更不見得,否則她怎麼會連趙詢的手長什麼樣子都會懷疑。
陸珩的手指在書上敲了敲:“想什麼呢?”
看桑桑紅唇半張,清澈的眸子微眨,陸珩就知道她又不知道想到哪兒去了。
桑桑果然回過神來,接著她就看見陸珩很快地找到了她要看的那一頁:“就是這篇,你過會兒仔細看看。”
說罷,陸珩就坐回了一旁的條案,然後看自己的書去了。
桑桑很快將剛才那點心思拋掉腦後,她盯著書頁上的字,可平時的字此時她卻讀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她壓根兒集中不了精神。
末了,桑桑無奈地趴在了桌兒上,她想她還是明天再處理公文吧。
陸珩聽到動靜轉過頭,然後就看見桑桑半趴在書案上,臉對著另一麵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見盈滿了書案的烏發。
陸珩才發現桑桑還有這樣的一麵,從前她都是裝作一個極其聽話的小騙子,安安靜靜地待在那兒。
外麵天色也不早了,陸珩起身:“桑桑,我先回了,時辰也不早了,明天這個時候我再過來。”
桑桑立馬坐直了身子,皎白的小半張臉上印上了一道淺淺的紅痕,像是被書的脊頁壓到的,襯著她白嫩的小臉,意外的好看。
“好,那趙詢你快走吧,宮門也快下鑰了,”桑桑一麵起身一麵說道。
等送走了趙詢,桑桑仿佛失力一般攤在小榻上,她抱著一個鵝黃色折枝紋的軟枕,閉上眼睛就是方才書架下的“趙詢”,桑桑覺得她好像重新認識了一遍趙詢。
陸珩出宮門後轉了道彎兒,然後上了自家的馬車,十安已經候在上麵了。
“世子,衣裳在這兒,您委屈下,在這兒換上吧,”十安說道。
十安說完就下了馬車,臨關上車門前,十安正好瞧見陸珩把麵具揭下來,露出他原本的臉,一種詭異的和諧感。
十安出去後輕輕地籲了口氣,這段時間裡世子必得像做賊一樣,每天上朝下朝都要換上一套衣裳,轉換身份,以各自的性格去麵對旁人。
想了想,十安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要是他,估計時刻都要穿幫,也就是世子這樣的人能兩方麵都瞞過去了。
很快,陸珩換過外裳又收拾好麵具,然後乘了馬車回鎮國公府。
回去後,陸珩依舊重複數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就算從前桑桑在時也這樣,那就是看書和批閱公文。
十安看著都覺得累,如今世子爺成了攝政王,每天等著他批閱的折子隻會更多,本就忙的腳不沾地的,如今還要每天傍晚時分左右分出一個時辰的時間,回來要更加熬夜處理公文,要是他早就撐不住了。
陸珩剛要提筆蘸墨,然後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拿出了一張宣紙,然後就著蠟燭將那張紙燒的乾乾淨淨,火舌舔著紙張,映亮了他的臉。
能和桑桑這樣尋常的相處,像從前那樣批折子看書,這都是陸珩想象不到的,這段時間的安穩和幸福就像是他偷來的,他要儘可能把這段時間延長,延長到無法掩飾那天。
緊接著,陸珩又一心批閱公文去了。
十安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陸珩,卻見他兩年間時常冷的臉竟然顯出幾分笑意來,儘管那笑意藏在眉梢,尋常壓根不能發現。
十安心裡一酸,世子這該是多喜歡桑桑啊,就這樣用彆人的臉和桑桑說幾句話,就能叫他開心成這樣。
要是桑桑能和世子重歸於好該多好啊,十安想。
接下來幾天,陸珩都按照約定每天去宮裡喝藥,並借此機會和桑桑說說話,亦或是一起看看書。
日子像是灑著陽光的小溪,悄悄的過去。
在第十天上,寶珠終於睜開了眼睛並且醒來,經過巫祁的診斷,寶珠的病已然確定無礙了,對腦袋也不會造成什麼損傷,現在隻是需要時間靜養就會好全。
聽到這個消息,桑桑樂的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她還讓巫祁問過寶珠的意見,看寶珠是不是想過來宮裡養病,和她一起。
桑桑本想等寶珠一醒就把她接過來,可後來一想寶珠和自己不一樣,她是建康城土生土長的,又在鎮國公府裡待了那麼久,有許多熟識的人,可沒想到,寶珠聽了巫祁的話後當即就表示她願意過來。
為此,桑桑特意叫人收拾出了一間耳房,就在她住的正殿的旁邊。
兩年多不見,桑桑以為她和寶珠間會有一些陌生,可完全沒有,她和寶珠一見麵就像從前那樣,好像這兩年多的分隔不存在一樣。
桑桑看著寶珠,寶珠果然恢複過來許多,除了腦袋還包著紗布,麵色也紅潤了些,桑桑的眼圈兒紅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換個燈還會摔成這樣。”
將近三年沒見,寶珠想念桑桑想念的很,她也哭了:“幸虧是我摔了,要不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見你呢。”
寶珠在蘇醒後就要被桑桑接到宮裡去,當即就有人和她說了這整件事情的經過,寶珠也就什麼都知道了。
這話說的桑桑一下子就羞愧了起來,她當時確實因為陸珩的關係沒去見寶珠。
寶珠失笑:“和你開個玩笑,怎麼就當真了,”她說著歎了口氣:“誰知道那天怎麼弄的,腳一滑就摔了,好在沒事,我也算是命大。”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事,將兩年間的分開填補起來。
說著話,桑桑就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鎮國公府,寶珠每天喝她講建康城裡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
外頭,陸珩過來了,巫月看見他還驚了一下:“趙詢,你今兒怎麼來的比從前早?”
這些天陸珩幾乎是在固定時間來的,現在過來藥還沒煎好呢。
“今天事情結束的早,就到的稍早了些,”陸珩說。
巫月要過去看看藥熬的怎麼樣了,就匆忙對陸珩道:“屋裡麵聖女正和寶珠姑娘說話呢,你過去外間略坐一坐,再有半刻鐘藥就好了。”
陸珩過去的時候正巧聽到桑桑和寶珠說起過去的事。
桑桑握著寶珠的手:“寶珠,我在走之前在你房間裡偷偷放了銀票,你不會是沒看到吧?”
其實靠著這筆錢,寶珠應該能過的很好了,她為什麼還要在鎮國公府當差呢。
外頭陸珩聽見後想,原來她還給寶珠留了銀票。
寶珠一愣,然後道:“我就知道那是你留給我的,不過我沒動,我在想要是你什麼時候回來,又或是用到這筆錢,”她說著一笑:“不過沒想到原來咱們桑桑竟然是聖女,自然用不上這些了。”
桑桑聽的心窩一暖,寶珠實在待她太好。
寶珠籲了口氣,她看著桑桑:“桑桑,你這兩年多過的怎麼樣?”
桑桑想了想道:“還不錯,有好的,也有壞的,不過總比從前好,”聖女這個身份自然禁錮了她許多,可和從前比終究是自由的。
說起這個,寶珠才蹙了眉,她問桑桑:“桑桑,你和世子你們倆……真的不可能了嗎?”
外頭,陸珩聽見寶珠這話心頭一緊,呼吸聲也沉重了些,他太期待桑桑的回答。
桑桑沉默了下,然後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問我這個,”因為寶珠擔心她,所以才會問她有沒有將那段過去放下。
“說實話,如果不是這次必須要回來,我想我應該不會再回來的,”桑桑說。
寶珠聽後好半晌沒說話:“也好,你過的開心最重要。”
陸珩覺得他置身在冰天雪地中,胸膛被呼嘯的烈風吹過,空蕩蕩的,甚至連痛也感覺不到,明明早就知道,可這會兒親耳聽到她的決絕,原來還是這樣痛。
寶珠想起了陸珩,其實自打桑桑離開後,陸珩待她反而更加好,她想她還是應該替陸珩說兩句話。
“桑桑,世子自打你離開後,就拚了命的找你,連朝政也不管了,後來還是老夫人出府才把他叫回來的,”寶珠道。
寶珠繼續說:“桑桑我看的出來,世子他很喜歡你,這兩年多的時間裡,他一直在找你,也一直在等你,”頓了頓,她道:“桑桑我一直陪在你身邊,我看的出來,你是喜歡世子的,你們兩個之間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陸珩的心頭仿佛又被重重一擊,寶珠的話落進他的耳朵裡,原來她是喜歡他的,竟然是喜歡的!
那麼說,那段過去就不隻是他一個人的回憶!
好久,桑桑才輕輕地說:“寶珠,你也知道,那都是過去了,我是喜歡過他,可那也都過去了。”
“我和他之間,不是那麼簡單的非黑即白,喜歡也敵不過現實,寶珠你也知道,陸珩他性子太霸道執拗,我在他身邊甚至說不了一個不字,從來都是他要我怎樣我就怎樣,我甚至連自己的意願都不能有,”桑桑苦笑著道。